老鷹的羽毛：一個文化人類學者的靈性之旅

旁觀與親臨溫艮理

人生經驗的獲取，大抵有賴於對自然法則客觀的探查以及對人生百態的親身體驗。對自然探究的成果，多以學術成就顯現，究其終極，世事洞明而條析理陳，自圓其說而成一家之言。然而若對人事的起伏動蕩，亦以旁觀之態對治之，固然能夠展列事與人相應的規律，卻往往失之於拿捏人心的奧微之妙。

作者多年沉浸於宗教儀軌與原住民社群文化的研究，從以保持距離的旁觀者身份，深入其中，而每每覺察未竟旨妙；乃決心親蹈其中，以人、以自然為師，參悟心法，體驗究竟；每長夜夢迴，或有臨淵履薄的恐懼；間或謗議叢生，譏譭交至，此中艱苦，踽踽獨行，恐超過克服閉關修行期間凜冽的身體煎熬。直往而無悔者，實為對人群、特別是對原住民族群的愛心以致之。

抖落一身知識分子的傲骨，甘於親臨實踐久於世風中式微的巫理，愛心澤及生者、逝者、傷逝者；幻身為巫，不避人間世污名與無明的忌諱，調理我相、人相、眾生相。

掩卷細思，欣見此大隱於世的現代之巫，怡然踴躍人間。

看見初始的力量撒可努
童年時我的VuVu（長輩）說：「人會飛，人可以在懸崖上像山羊一樣跑來跑去，人可以鑽到地底、潛進水裡……」
我的回答總是：「真的嗎？這怎麼可能。」
部落老一輩的人常說：以前我們住的地方在大自然裡，我們的身體、行為、想法、思緒，都因我們的生活環境而融合感受。

我們聽得見別人聽不見的。
我們感受得到別人感受不到的。
我們聞得到別人聞不到的。
我們能輕易看見、看穿自然的訊息，我們跟別人說，他們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我們的想法是來自靈魂的最深處，我們的思緒是因生命每一次的經歷和接近自然。
我一直沒有忘記，我的VuVu說的，我們以前住的地方是神與鬼的所在，我們知道它在那裡，我們因而敬畏它們。

我們跟動物生活在同一個空間，我們因而發展生態繼續延續的秩序和倫理。

我們聽得到土地的呼吸聲、自然的召喚聲。
河川大樹是我們的母親和兄弟。
在《老鷹的羽毛》這本書中，能感受到古老原始力量的召喚與自然的共生。當愈來愈多的人去選擇文明，我們就愈離我們本就原屬的自然愈遠，我們早已失去了召喚能力，去感受原有的靈力、巫力和神力。
至今，當我的族人都走進教堂去相信文明，不再相信原有的傳統力量，但我依然堅信，我的祖先一直在等我。他們用盡任何的方式和方法試煉著我，讓我回到屬於他們的地方。
如果《老鷹的羽毛》這本書是最接近能看到祖先力量的位置；我想說，相信就看得見，我所堅持相信的那種古老不知名的力量，是一直存在的。
有一天，我的祭司對我說：「我老了，但我會為你活到你願意來接我祭司位子的那一天！」祭司笑著說，有一天你的夢裡有位老者手上拿著「老鷹的翼羽」，那就是天神及祖先化做老鷹的羽翼來確認，你就是祭司。

去看老鷹的羽毛，你可能找回失去已久的力量，你可能看見原來如此。

原來我們可以透過靈魂的飛翔去到我們想去的地方。
（本文作者為排灣族作家，著有《山豬．飛鼠．撒可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