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昨日(限制級)

離開醫院之後我們都沒有說話，回到我家的時候已經超過晚上十點了。
答錄機裡錄下了爸爸說今晚沒辦法回家的簡短留言。這一點都不稀奇，對我們來說反而正好。浩一也打了通電話回家，家人同意讓他今晚在我家過夜。我也和阿姨講了幾句，她對我說『小滿，謝謝你總是照顧浩一』。
「浩一，你會不會餓？」
「嗯，我還好。」
冰箱裡有幫傭阿姨做好的幾道配菜，我就配著那些菜簡單地解決了晚餐，浩一則是什麼也沒吃。他白天也沒吃任何東西，但他說他不會餓，頂多偶爾會想喝一些水，來滋潤嘴巴。
吃完飯後，我洗澡時心想──人死後是不是就不需要水分或是有機物了？人類會吃飯是為了攝取能量，維持活動所需的能量、維持生命存續所需的能量……就連只是安安靜靜地沉睡也需要基礎代謝。
那麼，浩一是從哪裡攝取能量的呢？
讓浩一能夠活動、說話、思考的是什麼呢？我確定已經不是克氏循環的範疇了。不是和生物學有關的領域，而是超越人類智慧的某種現象嗎？雖然腦海裡閃過了神明之類的詞語，但那就跟奇蹟一樣，等同於放棄思考的訊號。但我現在有點明白別人需要奇蹟或是神明這類東西的心情了，一直想著不會有答案的問題非常累人。
我洗好澡，擦著頭髮回到房間裡時，浩一正站在窗戶旁。
他好像在看外面。我從他身旁看去，外面又開始下雪了。市中心沒下雪，我們這裡卻飄雪的情形很常見。
雪在黑暗中無聲無息地飄落，我們目不轉睛地看著這樣的畫面。
我想起寒假的時候，和浩一家人一起去滑雪旅行的事情。很熱鬧，又很開心，浩一的家人都把我當作山田家的孩子。浩一有妹妹和弟弟，而我就像二哥，他們會從後面毫不留情地擒抱住我。
「應該不會下到積雪吧。」
他聽見我的話，簡短地嗯了一聲。他的目光仍然看著窗外，似乎在發呆。
「浩一，你要洗澡嗎？」
「我就算了。」
「可是還有一些血跡沒洗掉耶，頭髮也最好洗一下。」
「我覺得一泡到熱水，我的身體就會馬上腐敗溶解掉……」
「不會啦，你待在開了暖氣的房間裡也沒事啊。」
我一邊說著，一邊用毛巾擦頭。我有點頭痛，今天一整天應該非常累才對，但我意外地一點睡意也沒有，看來是神經太緊繃了。
浩一一動也不動，也沒有回應我。
「喂？浩一？」
我看向他，他一副非常沮喪的樣子。
「你怎麼了？白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與其說是好好的……我只是搞不清楚狀況，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也一樣啊，到現在都沒有頭緒。」
跟浩一在近距離下說話的時候，我都要抬頭看他，很辛苦。
「小滿……那個醫生小姐剛剛也有問你……你不會怕我嗎？」
「啊？我怎麼………哈啾！」
在我說完以前，話就被一個噴嚏打斷了。我的體質似乎很怕冷跟乾燥，從小只要到了冬天就會感冒好幾次。我抽了一張衛生紙，擤完鼻涕之後回道：「我怎麼可能會怕你。」
「可是我簡直就是殭屍耶……」
「我沒看過那種電影。」
「不是，我也沒有認真看過……總之……身體已經死了人卻還活著，不就是違反了自然規律嗎……這種事很詭異吧？」
什麼自然規律啊，你都不曉得有沒有辦法寫出正確的字了。
「沒什麼詭異的。啊，我知道了，你是被醫生診斷完，透過Ｘ光片認清自己的狀況之後，終於感到害怕了吧？」
「……對啦。因為，我現在是一個如假包換的死人啊。」
這個神經大條的男人，總算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感到震撼了。但也太慢了！
「怎麼了？打起精神來啦。」
「不要為難死人啦。」
他難得自虐地說道。我拉著浩一的手離開窗前，讓他坐到床上，自己也在他身邊坐下。浩一留宿我家的時候，都是在我房間打地鋪睡覺，但是今天還沒有鋪好床。
「不管是死人還是什麼，你現在還像這樣活著啊。」
像這種邏輯不通的言論，今天到底講過多少句了？
「……我是相信有幽浮跟外星人存在的人，可是活屍什麼的根本不敢置信啊。」
「現在不是你相不相信的問題，因為你確實就在這裡嘛。」
「是沒錯……可是就算是超自然現象，也沒有這麼離譜的……」
「超自然現象就是偶爾會發生啊，我也曾看過幽靈。」
浩一的臉皺在一起，害怕地道：「咦，真的假的？」他很害怕恐怖故事或是鬼故事。雖然說他現在就是一個恐怖故事，但我暫且不說得這麼直白。
「你……看過幽靈嗎？」
「看過啊，不過那是我媽媽。」
八歲時，媽媽剛過世時我很常見到她的身影。
半夜突然睜開眼睛，會看見她凝視著我，有時候大白天也會在起居室看到她。早上去上學的路上，還會看到她在不遠處對我揮手。
「明明是幽靈卻有腳，還會跟我四目相交。」
「唔……雖然這樣說對小滿的媽媽很失禮……但是好可怕……」
「我是不害怕啦，因為我媽媽活著的時候反倒更可怕，她對小孩也毫不留情，十分嚴格。變成幽靈之後，眼神交會時她會溫柔地對我笑……我在她生前都不曾看過那個表情。」
「她那麼嚴厲嗎？」
「不過她身體不好，常常住院，去探望她的時候我總是很緊張。」
當時年紀還很小的我，跟爸爸說了看到幽靈的事。我跟他說，我今天看到媽媽了，之後爸爸難得露出吃驚的表情。
──這件事不能跟別人說喔。
他警告我，隨後繼續說：
──媽媽一定是因為擔心你，才會來看你的。
當時年幼的我似乎非常相信這個說法，雖然我應該不是很黏媽媽的孩子，還是很孤單吧。
那個幽靈，大概是我夢到的。
不只夜裡的夢，還有白日夢。或者說那是幻覺，使我心裡期望的溫柔媽媽成真……有時候，大腦會將本人都沒有察覺的願望也具象化，所以很麻煩。
「總之，你不是幽靈，也不是殭屍。雖然身體狀態是一個死人，但是一般的死人可不會動，也不會說話，就算被埋進土裡或被火化都無法抱怨，你不覺得你比他們好多了嗎？」
死人根本就無法做比較，我也非常清楚自己在胡說八道，但我想不出安慰他的其他方法，也只好這樣了。這種時候就要逼自己正向思考。
「……是、是嗎……？」
「當然啊，只是心臟沒在跳而已，其他都很正常不是嗎？雖然受了傷，但是不會痛所以沒差，也可以說是無敵狀態啊。」
「可是，還是很恐怖吧……」
「就沒那回事了。」
「換作我是小滿，肯定會覺得超噁的……」
「那如果換成我是一個活屍，你也會覺得我很噁嘍？」
「我不是那個意思。小滿沒關係啦，因為是小滿啊。可是現在變成死人的是我，我的屍體連我自己都覺得噁心了……」
「唉，夠了，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啦！」
我猛地抓住浩一的雙肩，逼他轉過來面向我。
「小……」
我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好冰。我嚇了一跳，接著馬上難過起來。
好可憐，身體這麼冰冷……好可憐。觸感有些乾燥，那確實是浩一的唇，儘管身體冰冷至極，但那副骨骼和肌肉都是浩一……我心想，要是我的體溫可以分他一半就好了。
我主動伸出舌頭，引誘他深吻。要是平常，浩一會很開心地回應我，但今天的他有所顧慮，但他還是輕輕伸出舌頭。那份柔軟與他生前沒有差別，但果然冷冰冰的。
這個吻僅止於舌頭嬉鬧的程度。
比起第一次親吻，技術應該有進步，但我們之間的吻大概還算生澀。我沒有和任何人比較過，因此不太清楚，但我還是喜歡和浩一接吻，我想浩一也和我一樣。
彼此的唇溼潤無比，浩一的唇瓣稍微溫熱起來……我慢慢抽離身體。
「要是覺得噁心……就做不到這種事了吧？」
「小滿……」
浩一的雙眼泛著水光。原來人死了，還是能夠流出眼淚啊……
「小滿……你人真好……」
「才沒有呢。」
「為什麼會因為這種話臉紅？是覺得自己人很好很丟臉嗎？小滿，你老是這個樣子，對人親切時反而會刻意表現出不爽的樣子。」
「啊？」
「班長也說過這件事，他說你也許是在害羞。」
「煩死了！你們居然會聊這個。」
「嗯，因為我總是會說到小滿啊，誰叫我最喜歡你了。」
嘿嘿嘿！浩一帶著傻呼呼的笑容抱緊我。看來親吻非常有效，他總算變回了平時的浩一，我稍微放心下來。
「既然小滿覺得沒差，那不管其他人覺得我有多嚇人，我也無所謂了。」
「……笨蛋。」
我對浩一，根本不可能害怕或是感到噁心。這傢伙竟然擔心這些到意志消沉，真的是個笨蛋。我也緊緊抱住他，或許是錯覺，浩一的身體好像暖和了一點。
「好啦，你趕快去洗澡。要是枕頭套沾到了血跡，幫傭阿姨會嚇壞的。」
「………唔哇。」
「你怎麼了？」
浩一發出了奇妙的聲音，額頭在我的肩窩蹭來蹭去。然後他抬起頭，在極近距離下看著我……咦，他好像有點臉紅了？明明是個死人？
「這個是怎麼回事……我、已經死了沒錯吧？」
「咦？」
浩一抓住我的手，就這樣拉到他的雙腿中間。任由他動作的我碰到出乎意料的觸感，不禁「嗚哇」地叫了一聲。
「對吧？」
「……不會吧……好硬……」
誰想得到，浩一竟然勃起了。
那裡就像個健康的十七歲男生……不對，浩一沒辦法說是健康……總而言之，他一柱擎天，相當炙熱。這是怎麼回事？他的體溫不是已經沒辦法回升了嗎？
「啊──……不行了，小滿，那個……我………可以再親你一下嗎？」
浩一根本不打算等我同意，只是姑且問一下，身體就馬上壓了上來。我們兩人轉眼間倒在床上，我順從地接受了他馬上疊上來的唇。
果然比剛才還不冰。應該說，好熱。
是浩一興奮時的體溫。
「嗯！」
這個吻有點粗暴，撞到了牙齒。我不禁發笑，我們的吻技很差，不過我一點都不介意。如果對象是浩一，不論是撞到牙齒，還是被他像狗狗一樣舔舐，我都很開心。
浩一高昂的部位磨蹭著我的同一個部位。
「……唔、喂……」
我差點發出奇怪的叫聲，稍微推開浩一的身體。我穿著一件質料單薄的睡衣，怎麼可能把持得住。刺激直接襲來，我的那裡也馬上變得和浩一一樣炙熱。
「浩、浩一……？」
我遲疑了。
自從在滂沱大雨中露營後，這半年來，我們兩人的肉體關係始終還止步於親吻。明明那方面的欲望很強烈，進展更迅速一點也說得過去，卻一直停滯不前。我個人認為……要向前一步也可以，但是說這種話太害羞了……而浩一有太過珍惜我的傾向……如果我們獨處一室，他會在漫長的熱吻過後，以非常窘迫的表情說「我借用一下廁所」。
「浩一……嗯……我、我快要……」
「我、我也快不行了……小滿……死、死人也會射出那個嗎？」
「那種事……我怎麼知道……唔！」
猛然被抱起的刺激讓我聲音高了一度。
死人會射精嗎？能排出精子嗎？明明已經死了？
說到底，勃起需要血流才對……不，想這個也沒用了吧。這一切或許都可以拋到腦後，把所有常識、科學、醫學、生物學都忽視掉。現在對我來說，只有一件事情最重要，那就是浩一在我身邊，他說他喜歡我，那就足夠了。
浩一的臉往旁邊一偏，親吻我的臉頰，又繼續游移。
我還在猜他想做什麼時，他一口咬住我的耳垂。
「啊！嗯！」
我嚇了一跳。
至今為止從未體驗過的感受從耳朵傳遞到大腦，來到下半身。這還是第一次，我一直以為耳朵附近有敏感帶是極少數的人才會有，或是Ａ片的效果而已。
他的嘴唇含住我的耳垂，輕柔地舔弄著。
好癢，好癢……是因為癢嗎？總之，好舒服。
「哈、啊……你這樣……好奇怪……」
「唔啊……小滿的聲音太色了……」
敏感的不只是耳垂，他的牙齒刮過耳朵上緣的軟骨也能讓我的腰部發顫。當他舔舐耳道裡時，我不禁緊抱住浩一的肩膀。
舌頭舔舐的聲音太過貼近，聽覺也在刺激著性欲。
浩一急促的呼吸聲也近在耳邊。
我的心臟都在狂奔猛跳了，那浩一呢？
就算他的氣息紊亂，心臟一定還是保持著沉默。雖然貼在一起的胸口好像能感受到類似心跳的動靜，但那也許只是我心跳的迴響。
「小滿，我可以摸嗎？」
「啊……」
浩一的手鑽進我的內褲中。這是我第一次被別人的手直接碰觸，之後輕柔、慎重地握住。
浩一的手不冰冷，一點都不冰。
我也沒有時間感到害羞。
他只是輕輕摩娑幾下，我就輕易高潮了。
跟自己來的感覺無法相比。那種刺激宛如一股甜蜜的電流，流竄到指尖。我用力閉上眼睛，承受鋪天蓋地襲來的愉悅浪潮，幾乎沒辦法呼吸。我只能緊緊抱住浩一……大概還發出了超級難為情的聲音。
「……小滿，你真的……太可愛了……」
若是平常，他說這種話早就被我罵了，但我的呼吸還緩不過來，沒餘力罵他。浩一還細心地拿來衛生紙替我善後，接著輕輕撫著我的背。
「小滿……」
浩一還沒射出來，我得幫他做點什麼……
想是這樣想，但我的眼皮忍不住自行閉上。怎麼回事……我有這麼累嗎？比起身體上的疲倦，應該是精神上……浩一被卡車撞到……心跳停止……可是還會動、還會說話，還跟我做色色的事…………不行了，好睏。
浩一……我想要叫他，嘴巴卻不聽使喚。
朦朧之中，我感覺到他在我的髮上落下一吻，感覺好幸福。
像這樣被人疼愛也不錯。
一直以來，我都有自己的房間，都是一個人睡，不論是母親生前還是死後。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因此以為要是旁邊有人，我一定很難入睡。實際上，不論是小學還是國中，在團體旅行中大家一起睡通鋪的時候，我也幾乎無法入眠。
我以為一個人很好。
我以為有人在身邊就沒辦法好好入睡。
但是為什麼浩一的懷抱能讓我這麼安心呢？
「……晚安，小滿。」
嗯。
晚安，浩一。
明天睡醒時，你也要好好待在我身邊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