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給我的飛行里數

序

她是一位會飛的詩人

蔡益懷

Ting Ting 是民航機師，同時也是一個詩人，一位會飛的詩人。

這是我讀這部飛行手記的最大感受。從中，我看到一個飛行員的人生歷程，也看到築夢者的天性。沒有築夢精神的人，大概都飛不起來；同樣，不做夢的人，也成不了詩人。大概正是這樣一種特質，讓她飛起來了，而且飛得很高很遠，她既飛翔在自然的天宇上，也遨遊在一種精神的時空中。天空給了她高度與廣度，讓她以超凡的視角觀看大地；現實的歷練又給了她深度與厚度，讓她有別樣的生命體驗與識見，於是一部有品質的作品也就呈現在我們面前。

這部人生傳記記錄了作者的築夢歷程，同時也定格了成長季節的生命風景、自我修行的思想紋路。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女子歷經挫折而又堅毅不拔的奮進軌跡。她有一個「硬得像化石一樣」的夢，並為築夢展開五年、十年的長跑，耐力與韌力都遠非常人可及。事業遭遇「瓶頸」停滯不前，她能學會與低潮並存，「不被自我扼殺」。在夢想與現實、事業與婚姻家庭的拉扯之中，她毅然選擇「出發」，而這一別既是一次自我修煉之旅，也是一次完美的轉身與蛻變。這段人生故事的內容與起承轉合都在書頁中，不用我在這裡轉述。在此，我只是想說，從她的身上，我看到了一種鷹的品格。相信很多人都聽說過鷹的習性，獨行的天之驕子，從不與麻雀之類的小鳥為伍，喜歡風暴，且總是在別的鳥類匆忙躲避時，迎風而上，穿越雲層，翱翔在蔚藍天際；牠的視力特別銳利，總是專注地盯住目標，不管遇到甚麼障礙都不會轉移。鷹飛得自由自在，好像有著超然的王者風範，而事實上這只是牠的一個生命面相。牠活得並不安逸，一生充滿挫折。年幼時，巢中的羽毛和軟草會被老鷹除去，牠們無法忍受刺痛，只得早早飛離舒適的巢穴；年老時羽毛變脆，喙也變得彎曲，牠會藏身在懸崖間，拔去身上所有的羽毛，待長出新的羽毛，來一次徹底的蛻變，自我重生。

從不放棄，又自我蛻變，這就是鷹。我想，會飛的人大概都是鷹變的。在Ting Ting 的書中，我看到了同樣的性格基因。她投考航空公司的挫折，以及在蒙克頓做飛行教練時的點滴故事，都印證了這樣一種生命情態。

我一向認為，世上的人可分為兩個大類，一種是匍匐在地上的，滿足於循規蹈矩地走路搵食；另一種則會仰望天空，做飛翔的夢，努力突破局限、改變現狀。好像麻雀與鷹，物各有主，各安天分，什麼樣的生存形態都有存在的因由，不必說長道短。不過，正如Ting Ting 所言，「看過高空的風景，誰會甘願站在地面」，高度決定境界，有境界則自有寬廣的人生疆域。

正是有著這樣的「偏執」，才有誰也攔不住的心，有「奮不顧身的天真」。她嫌地面太紛擾，認為天空才是最好的去處，於是用35 英呎的翼展去丈量大地的寬度。她說，「人類逆著天意也要飛翔，在尋路的過程，依然以信仰為

明燈。」看到這樣的文字，你自然會懂得她的志向，她的目標，以及她的詩心。

她在天空中飛翔，也是在「接受宇宙大愛的洗禮」。在萬呎高空上，她「感受毫無負擔的輕盈」；在世間塵埃到不了的高度，她感受「天」的純淨與深邃。同時，她又知道，「天空是很夢幻的」，若掌控不好，會是「最現實又脫序的地方」。天空，是她施展本領的空間，也是她自我修煉的道場。飛行給了她宇宙人生的啟廸，更難得的是，讓她獲得更有價值的修為，懂得敬畏與謙卑。

一個接近星空的人，自有超越塵世的眼界和心性。

正是這樣的天空視角，給了她得天獨厚的優勢，使她能夠講出別具意蘊的人生故事。這本書不是簡單的機師手記，而是空中遊歷的人生感悟錄。如果我們不執著於詩的形式，完全可以說這是一首不分行的長詩。此曲只應天上有，其心靈境界與浪漫情懷，遠非許許多多地上的詩人所能企及。

有夢，才飛得起來，也才聽得到天籟之音。

作為一個機師，她以天空為幕布留下一道不斷延長的姿影；而作為一個詩人，她對天空以及人生作出了別具洞識的解讀與詮釋。

感謝機長，帶給我們如此特別的飛行體驗。

5/2/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