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手稿－－金馬獎最佳紀錄片「銀簪子」蕭老爹的故事

自序

我這一生，未發光、未發熱，無彩無姿。只是庸庸碌碌，顛顛撞撞過來。從出生時就生不逢時，遇到山洪暴發，迷信該丟棄、沒丟；嬰幼兒時多病，經常昏厥，該夭折、沒折；長大後當兵，遇到敵人突襲，彈如雨下中該中彈、未中；被誣陷當「偽縣長」，該投海餵魚、沒投；害過瘧疾、痢疾等大病，該病死、未死…少年時算命仙幫我算命，生命趨勢線劃到六十就完了，遍遍我延長到九十還不罷休。

我的身體自幼即不長肉，人說是瘦骨精轉世。許多長官、朋友、同事、同鄉等的身體都比我好太多，可惜他們卻比我走得早。

最要一提的是同鄉周劭良，湖南家鄉小學同學，兩家只隔一條河。到臺灣後陰錯陽差被調到同一單位，從此幾十年如親兄弟。他身壯如牛，從不害病。三年未動過健保卡，曾得過健保局的獎勵表揚。我的身體若跟他比，就好比鐵桶對瓦罐。他比我結婚早，兒女成群。我結婚晚，孩子年幼。我怕我走後無人辦後事，曾拜託他到時把我送到火葬場點一把火就好，他說一定會的。想不到那年，他突發高燒，幾次以為是感冒，到小診所裡打退燒針就沒事了。繼續發燒後到大醫院檢查，醫師先懷疑是肺炎，又說是退伍軍人症，最後確定為敗血症。延誤了治療時間，釀成大禍。竟轉身變成我含淚送他上山，誰會相信他會比我活得短，走得快？生死何其無常，百思莫解！？

上面只是說明我這一生，什麼也沒撈到，只撈到生命比別人多活幾年，浪費糧草而已。

至於算命仙替我算命，批了一生「衣食無慮，福祿全無」八個字。這八字中前面四字沒錯，後面四字中的「祿」字不準。怎麼說呢？既然無「祿」，為何能在軍中當了「官」，領國家的「俸祿」？雖然是個芝麻官小上尉，芝麻官也是官呀。算命的未算準，我自己也覺得意外。
我是帶著少尉來臺灣的，升到「元老級」上尉〈上尉年資十二年〉退伍，升了兩級，非常幸運了。比起老蔣總統強很多，他掛著「五星上將」到臺灣，至死都是五星上將入棺。

我這最平凡的人，我早就跟人家介紹過自己：

「本人在老家排行老么，在軍中當芝麻官，在工廠是小勞工，如今則為三口之家小戶長」。
「一生說話語無倫次，做事漫無條理；寫字歪七斜八，作文廢話連篇；腦殼如茅坑，骨頭如乾柴。
故曰：〝一個臭皮囊，三根乾骨頭〞。橫眉是〝無用之物〞」。

我寫這書有兩個原因：
〈一〉、退休後時間閒悶。女兒怕我得癡呆症，促我多動腦、勤寫作。我自己也覺得這樣也好，不僅消磨時間，還可翻翻老賬、談談舊事、憶憶故人、追追殘夢，何樂不為。
開始時在雅虎奇摩網站寫部落格亂塗鴉，把自己的人生老賬都翻出來。寫得過癮，一寫就寫了六年多，還時常被選為「最佳評選文章」。若不是它後來關門，我還會續寫下去。之後轉到大陸新浪網博客發表舊詩詞、舊紀事，兩年多後因眼疾停止。寫上癮了，只覺得不錯，敝帚自珍，每天就寫一段，直到今天。
〈 二〉、要怪有一台電腦。退休前在高福公司學了一些電腦皮相，退休後接收了女兒的電腦。因我不會注音輸入，女兒替我買了一套手寫軟體，從此就與電子手寫板為伍。
以前寫稿用筆爬格子是王道，現在用Microsoft word寫稿，比爬格子要靈活實用、方便順手。可在螢幕上改來改去、添這刪那，來個十遍八遍都無痕跡，不像寫稿紙塗改兩三遍後，便只好搓進字紙簍裡。

新書寫完啦，蒙國立台中教育大學許天維教授、國立竹東高中退休教師王秀文夫婦聯名撰寫出書序文，又蒙慈濟慈善基金會編纂處主任洪素貞(靜原) 教授和楊雯婷小姐賜予推薦鴻文，誠為本書增色不少，感激不盡！醜媳婦要見公婆呀，深盼親朋好友、各方大德，多多指正加持啊！

推薦序

陪著老爸練功夫：活到老學到老 蕭菊貞

我的老爸是外省老兵，這是一個從小就陪著我成長的特殊印記，他的國語有外省（湖南）腔，我記得小時候有些鄰居經常聽不懂他的話，總惹得大家私下發笑；逢年過節時，家裡也會來更多這樣南北腔調的老兵伯伯，老爸總是邀請這些單身無家的老朋友們一起來我家吃飯過年；而我也拍了《銀簪子》這部紀錄片，為我們「家」留下故事，還有那些歷經戰火、顛沛流離的伯伯們留下足跡，這結果讓我多得了一座金馬獎，而這部紀錄片，現在也成為台灣族群研究課堂上常會觸及的內容之一。

老爸和他的朋友們的故事，總是提醒著我，在面對政治議題、族群衝突、社會階級與壓迫時，要有更多的關注回到人、情的善解與接納。那些我從小不斷聽到的戰場故事與離鄉背井的苦難，也讓我對人性與歷史有了更高的懷疑，與探索的興趣。我常想，自己後來喜歡說故事、寫故事、拍故事，是不是因為從小聽故事聽多了，那些既真實又悲傷的故事，讓我提早脫離了美麗童話的城堡，而先一步看見了世界的模樣。

我大學還沒畢業，老爸就退休了。我踏進社會的搏鬥過程，與老爸面對退休的老年生活，幾乎是同步進行，同步成長。其實他是退而不休，為了要多掙一點錢，也曾經跟上股票熱潮，但沒想到的是賠上更多，於是我後來鼓勵他用電腦不要只會看股票，也可以試著給自己找到學習的可能與生活的興趣。很棒的是，老爸非但沒有抗拒學習，反而是積極的看書、學習上網，甚至是去當環保志工，他的好學與新生活規劃倒成為親朋好友中活到老學到老的典範。於是我們各自奮鬥，我在外闖蕩，他過他的新生活。我們一起成長、再成長，我也陪著他一起學習變老。

回想我幫他買了第一支蒙恬筆至今，已經數不清換了多少支筆，升級了多少次軟體，他從不會上網，到開了第一個部落格（他自稱蠢才老爹），他開始自己寫文章，寫下生活記事以及自己的過往經歷，文章還多次獲選為奇摩精選登上首頁，甚至聯合副刊還想採訪他，這全都是他的努力，一字一句的耕耘。

可惜的是後來奇摩部落格關了，他頓時失去了小舞台，那時我工作正忙，知道他失落了一陣子。後來又不知他在網路上忙什麼？直到有一天他告訴我，他已經開了微博，並且開始寫古詩了，我真是驚呆，真是一個厲害老爹！

開始寫詩的老爸，開始要我幫他買書，不只經典詩詞，還有學寫詩的經典詩韻文集等等，他自己上網找了記下來，然後就等著我休假，然後要我帶他上街去書局找書，沒有現貨就跟書局訂。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我愛看書，到圖書館借書看是我的重要娛樂，國小五、六年級就跟老爸說，鄉裡圖書館沒有我想看的書了，便要他帶我上街去買，那時的上街對我家來說可是大事，我們沒有汽車，從仁武小鎮到高雄市區得要等一小時一班的客運車，然後要搭一個多小時車程才能到，那時候市區也沒什麼大書局，我還記得我最喜歡就是到大統百貨樓上去買新書。這是我對父親提出的條件，只要我考試有好成績，他就應該要鼓勵我，給我的獎品就是帶我去買書。人生真是有趣，我長大了、他老了，換他要我帶他上街買書了。

生命是一段學習的旅程，我們或許無法預知考驗與命運，但卻可以盡力去豐富每一段行腳，美麗每一幅風景，哪怕是踩在荊棘上。

這是我的體悟，也是與父親一起成長的心得。

關於這本書的印行與價值，雖構不上文學與歷史書的創作邊，但我卻相信它是重要的，一九四九年這群渡海來台的軍人們，那段戰爭的歷史，以及他們在台灣近七十年來的生活耕耘，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哪怕只是一顆小螺絲，都是歷史的縮影。這些見證不應被政治選舉左右而遺忘，此時也不假他人的研究與再現，老爸自己寫下了他和他們的故事，在我的眼中是無價！

這本書中的每篇文章、每一個字都是老爸用蒙恬筆自己在電腦上寫下來的—他的人生，沒有華麗的詞藻，也沒有將官級的顯赫背景，他的人生——如是一個小兵，是想考大學卻遇到戰爭回不了家的落難書生，是在軍隊中運氣糟到差點被當匪諜丟海裡的受難者，是退伍後全靠自己努力在台灣落地生根的第一代外省老兵。

當然，他也是我老爸，超厲害的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