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延有理：從達爾文、達文西的拖拉歷史，看見被低估的人生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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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達爾文發現「物競天擇」理論二十年後，《物種起源》才得以出版，因為達爾文深怕得罪了基督徒父親以及創造天地萬物的上帝。
★達文西的第二幅「岩窟聖母」畫像，在教會委託的二十五年之後才完成，並掛上祭壇。其實第一幅只遲了二年，但達文西賣給了出更高價的人，以示對教會的抗議。
★法蘭克‧萊特接下富豪委託的設計案。九個月之後，萊特在兩小時內火速繪出「落水山莊」設計圖，迎接突然來訪的雇主。
我們可以在「拖延」和「才智」之間，找到連結嗎？
拖延行為可以引領我們走向創新嗎？
在分秒必爭、時間就是金錢的普世價值裡，「拖延」似是懶散見不得光的行為。本書作者安德魯‧桑提拉一開始就表明自己是「拖延主義」的信奉者，總是花盡心思去做無關緊要的事，眼看著截止日期即將來臨，卻放任自己的恐懼加深，仍然無所作為。
為了探索自己的拖延行為無獨有偶，桑提拉開始進行研究，並從歷史名人中找例證，如：達爾文、達文西、雨果、詩人泰德休斯、美國國父富蘭克林、建築師萊特……，把他們在面對重大事件時，花招百出的拖延理由，以及分析拖延、擊敗拖延的方法，以流暢的文筆，描述成一篇篇如喜劇般的故事。之後再透過心理學家、哲學家和行為經濟學家的文獻，解釋為何普羅大眾如你我，何以會拖延重要的事情，卻不需要有太大的罪惡感。信手拈來盡是博學的知識、妙趣橫生的軼聞和真實故事，文字淺白，娛樂性十足。
★拖延不是病，是人性
▶ 「拖拉的人通常很聰明，畢竟他們得隨時找到讓人信服的理由，來把事情拖個沒完沒了。」
▶ 「拖拉者，寧願讓人以為他們缺乏的是努力，而不是能力。」
▶ 「拖延造成失敗，也為失敗找到了藉口。」
▶ 「拖延，是因為擔心聽到他人的評價。」
▶ 「拖延，是因為害怕達不到對自己高期許的完美主義。」
▶ 「事情延宕下來，是因為對於被交付的工作規模和數量，給嚇得不知所措。」
▶ 「或許是因為拖到最後一刻，腎上腺素狂飆的刺激，吸引了我。」
★拖延是種「抗議」，也是種「掌控」
只有在以「選擇」為最高價值的世界裡，才有拖延和耽擱這回事。
拖延行為，就像是一條通往完成之路的必要儀式。跟任何儀式一樣，它能確保我們，從小地方，或讓人感覺混亂和無法管理的大千世界中，找到一種「掌控」。我相信每個拖拉一族都會同意：有時候，你做得最好的事，常常是為了拖延某件事不做，而去做的另一件事。有沒有可能，假如達文西只在乎取悅贊助者和完工日期，或許就無法留下任何值得世人記住的作品。
桑提拉說：「事實上，我沒想過要結束自己的拖拉習性。我的目標不是去否認自己，而是為它正名，找到赦免它的理由。」正視拖延心態，也正是問自己：我們待完成的事情，是否真的值得去做？或者，還不是時候！就如拖拉協會代表「利希滕貝格協會」的座右銘：Cras melior est.（明天會更好！）
★精選摘文
▶世人記住達爾文是因為他的聰穎、勤奮和孜孜不倦，但是他的拖延行為則讓大夥覺得他更容易親近，也更有人性。他提醒了我們，人類心理動機的糾結複雜。我們都有應該要完成的事情清單，然而，我們總會找理由不去做這些事。這麼說來，我們大家都可以宣稱自己跟達爾文有某種契合度。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藤壺。──摘自〈達爾文的藤壺〉
▶難道任何嚮往獨立思考的人，不覺得有義務要抗拒不斷要我們更快、更好，以及更像工蜂勤奮等的規勸告誡嗎？您不覺得拖延、婉拒或是耽擱，也是一種主動的選擇，一種建構自己的方式？──摘自〈拖延令人錯亂〉
▶延遲也能夠令人雀躍。或許，這是一種過失帶來的興奮感，因為自己沒做該做的事而引發的嗨茫感覺。根據敘事推定原則，一定有個什麼原因，總讓超級英雄們在最後一刻才抵達，進而拯救這一天。──摘自〈聖徒、烏鴉、詩人和神父〉
▶我愈是下定決心要進行什麼任務，我就會愈難專注。我為了一句話在書架上查找某本書，發現自己一直還沒讀的音樂評論選。儘管這根本就不是當下要找的東西，我還是會拿下來，沒多久就沉浸在一九八〇年代紐西蘭車庫流行音樂的思慮之中。我根本忘記自己一開始到底是要找什麼。──摘自〈待辦清單簡史〉
▶寫清單、管理清單、遺失清單，然後再花一整個下午找清單……這些事就花掉一些我可以拿來完成清單事項的時間。我想，這或許也是這麼多人執著於列清單的理由之一。而寫這些清單帶來的滿足感，往往要比真正去執行清單上面的事，來得更叫人開心。──摘自〈待辦清單簡史〉
▶我讓自己多讀一本書、聽著約翰．柯川的爵士樂、沖澡或是繞著公園走一圈，這些事情都可歸類到「寫作」的大項目底下。意思是說，我知道自己看起來像是拿著飲料、躺在那裡，盯著天花板放空，但我真的是在寫作。我告訴自己，到了某個時刻，自己會停止「這種寫作」，而開始寫作。──摘自〈待辦清單簡史〉
▶華斯的「拖拉族俱樂部」和戴爾的「利希滕貝格協會」，都建立在同樣的滑稽和要暗中顛覆傳統價值（如準時、效率、忙碌）的基準上。在「利希滕貝格協會」的年會上，會員要列出自己對於來年的創意目標，以及前一年目標的進度檢討。如果有某個會員贏得太多認可，或是符合太多傳統的成功標準，他就會受到嚴厲譴責。──摘自〈蘊滿了可能性的種籽〉
▶拖拉者想要延長過程。他想要推遲故事的高潮，因為他真正的意圖不是要達到設定的目標，而是要繼續尋求。當某個長久以來的夢想實現之後，只會耗盡可能性，框住了界線。──摘自〈蘊滿了可能性的種籽〉
▶小說家強納森．法蘭岑（Jonathan Franzen）告訴《紐約時報》的記者，他在寫暢銷小說《修正》（TheCorrections）大多數章節時，得戴著眼罩、耳塞和耳套來隔絕所有會令他分心的東西。他想要消除寫作以外的任何誘惑。對法蘭岑來說，這些誘惑包括了午睡、橋牌和無所事事地擺弄著動力工具。──摘自〈把我牢牢綁在桅杆上〉
▶我們多數人關心具體的現在勝過抽象的未來。……我從自己跟偉大的拖拉者相處的時間學到，想出理由不去做我們應該做的事的能力，是人類心靈可以給予的偉大禮物之一。──摘自〈現在還不是時候〉
名人推薦
專文推薦
顏訥（作家，資深拖延患者，博士論文寫了2.5章聲稱明年會完成）
推薦有理（依姓氏筆畫序）
但唐謨（影評人）
祁立峰（《讀古文撞到鄉民》作者，中興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紀大偉（《同志文學史》作者，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副教授）
許皓宜（諮商心理師，作家，臺北藝術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副教授）
黃大米（作家）
厭世姬（厭世動物園）
各界一致好評
我自幼是個積極孩子，暑假作業都趕在第一天寫完。但確實如書中所說，拖延到最後一天最後一小時能激發腎上腺素，簡直讓拖延成了一種癮。《拖延有理》替人們的拖延病正名，也讓我認真思考——這次不如拖稿了吧？──祁立峰《讀古文撞到鄉民》作者，中興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超棒的研究。《拖延有理》指出許多傑出人物在推遲他們必須做的工作時，也做了很多其它的工作。也就是，「拖延」或許是創新和創作過程中，不可免除的一部分。──華爾街日報
《拖延有理》讀起來開心有趣。隨手拈來盡是博學的知識、妙趣橫生的軼聞和殘忍的真實。對拖拉一族和自覺不拖拉的人來說，這本書根本就是貓薄荷的化身，讓人不由自主地嗨起來。──珍妮佛‧伊根 Jennifer Egan，普立茲小說獎得主，《時間裡的癡人》作者
本書不僅詼諧、聰明，而且激發人們探索「把事情拖延到明天」的訣竅。但它同時也提醒我們，假如「需要」是發明之母，那麼「拖延」就是創造成就的源泉。──麥可‧海尼Michael Hainey，After Visiting Friends 作者
本書簡短、幽默而深刻，你一定能從這些不尋常的史實中，發現許多能激勵自己的價值觀。──圖書館雜誌
《拖延有理》充滿智慧且相當有趣。拖延不是歷史產物，而是拖拉者開始拖延時，一種再創造的過程。──BookForum
編輯推薦
拖延不是病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徹夜不睡。在研究所時特別嚴重，沉迷於線上遊戲及寫作（除了論文以外什麼都寫）。當時主要的壓力來自學業（但科系很冷門）、家庭（什麼時候要畢業當兵）、各種自我否定（快三十歲還一事無成）。每週與朋友的讀詩聚會成為生活重心，與當時的伴侶編刊物、做活動、在學校的角落讀詩表演。假文學之名（但我的人類學論文一個字都沒寫）樂在其中，如果犯了錯還可以自嘲太過年輕、號稱自己在推廣藝文閱讀。身為學生，我懂得揮霍青春、浪費時間有多迷人，那段被糟蹋的時光仍在午夜夢迴浮現，與花蓮毒辣的陽光、過去飼養的貓細語呢喃。這樣的夢通常不太愉快，但更捨不得醒來。
指導教授當時建議我需要學習「時間管理」，因為我好像「很忙」。站在解決問題的立場，我那遲遲未交的論文是個麻煩（對我們都是），而找尋可用的時間也被視為理所當然。這當然一點用都沒有（我連自己都找不到了，還需要找時間嗎？）我知道時間管理很重要，但它完全無法成為寫論文的動力，最後只能說服自己「像是」在寫論文；最好事情永遠做不完（我要寫作、蒐集材料、組織讀詩會跟表演，晚上還要刷副本呢），好像能帶來一點點自我安慰。家人、老師及朋友都覺得我很忙，但連自己都不知道在忙什麼。就像《拖延有理》提到的，除了該做的那件事，其它什麼事都做了。離開學校後，我還是繼續著拖延的老毛病；先休學當兵，退伍後希望一面工作、一面完成學業。直到學費逾期未繳，被退學時反而放下一顆大石頭，一路做著與文學相關的工作至今。不敢說自己有什麼成就，但也多虧了當時的任性，累積一些與文學相關產業的經驗與專業，至今總算娶妻成家、擺脫與論文互相傷害的陰影。
拖延有理，因為不是每件事都得馬上解決，也不是每個問題都有標準答案。我相信拖延是一種選擇，太有效率不見得是件好事，例如《拖延有理》提到達文西若是個準時交件的人，恐怕今天只會被視為富人的肖像畫家，沒有個人時間進行曠日費時的藝術創作；急著發表《物種起源》的達爾文，也可能因為緊接而來的社會關注讓他成為話題人物，光是應付活動邀約就沒力氣散步、解剖藤壺並畫下各種發明奇想吧？扯遠了，這本書並不是要教大家什麼人生道理，或應不應該拖延。這不是一本提供答案的書（實用考量的你可以死心了，如果你是從「時間管理」的分類找到它，請當做是個美麗的誤會），若能讓你重新思考「拖延」，不要只把它當成一種病態的行為，可能就功德圓滿啦。
文／沈嘉悅（業餘寫作，曾出版詩集《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電子書《假面詩篇》，現任遠流出版行銷企劃）
目錄
推薦文
顏訥│我跟達爾文心頭最軟的那一（藤）塊（壺）
第一章： 達爾文的藤壺
第二章： 拖延令人錯亂
第三章： 聖徒、烏鴉、詩人和神父
第四章： 待辦清單簡史
第五章： 打卡上工啦
第六章： 蘊滿了可能性的種籽
第七章： 把我牢牢綁在桅杆上
第八章： 現在還不是時候
致謝
參考書目
序／導讀
專文推薦：
我跟達爾文心頭最軟的那一（藤）塊（壺）
讀完《拖延有理》的這個早晨，正好是我為了逃避博士論文與積欠稿債的第七個早晨。在這七天裡，《拖延有理》給了我數次振奮，激笑，高潮，作者安德魯．桑提拉簡直拖延症患者期盼多年才終於披掛登場的領軍人，此處從心理學、神學突刺，那處又從經濟學、社會學射擊，時間、效率、管理、自我控制，這些詞彙的發明，如何在我們這種熱衷體驗生活的演員劇本上殷殷塗改，都在安德魯．桑提拉幽默又紮實的演員功課中顯露了痕跡。於是，達爾文、達文西、艾倫．坡、里爾克，歷史上最華麗的拖延症患者列隊而來，一部拖延行為史的行軍路線，畫卷一樣緩緩在時間裡鋪展開來。全世界的拖延患者站起來！隨著吹笛手安德魯．桑提拉美妙的樂音跳舞到天明吧。
果不其然，在這等待坐上書桌寫論文的七天裡，我列過三份待辦清單，研發過兩道新菜，看完十部美劇，還鑽研了嘻哈音樂的地域史，能夠振振有詞分辨清宮大戲美學文化，根本就依《拖延有理》的章節順序安排自己，都與論文無關。然後，讀到安德魯．桑提拉如此描述像我這樣一個研究生，痛哭流涕：「即使『完成學位論文』可以幫助一位畢業生在未來得到更好的工作機會，他卻選擇把時間拿來再玩一盤拼字遊戲。他偏愛此刻的自己多過未來的自己。當然，有可能這個浪費時間玩拼字遊戲的畢業生，對於未來的豐厚報酬（好工作）的承諾缺乏信心。」樂觀主義，又為了無法自律而焦慮憂鬱，花太多時間擔心恐懼未來，常常想掐死自己，最終還是會在希望「成為」某種更好的樣子的路途中歡欣鼓舞、手舞足蹈，在死線到來前讚嘆自己潛力噴發彷若天才。
好吧，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小時候看完《亂世佳人》，震撼我的不是戰爭亂離也不是愛情悲劇，而是結尾郝思嘉在迷霧中流著淚喃喃自語：「今天我不能再想，再想我會瘋掉，等明天再想吧，畢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每一日終了前我都會重新成為郝思嘉，但那是希望還是絕望，是自由意志的選擇還是等待命運的救贖，只有長期被困在當下與未來之間溝渠的拖延老兵們，才知道箇中滋味。
拖延症患者總以為自己最需要的是尋找效率的辦法，但《拖延有理》給的不是辦法，而是在折磨中重新踏上追尋內在英雄旅程的耐心。安德魯．桑提拉不是神醫，他是給這個「症狀」無限想像力的知心人。
「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藤壺」，這是《拖延有理》藉達爾文的故事，送給拖延症匿名互助會的通關密碼。希望讀完這本書，我們都能在闃暗中找到入門巷路，都能寶愛藤壺帶給我們的艱難與自由。衷心推薦給日日被死線碾壓，為時間管理能力所苦的研究生、寫作者、自由接案者、人類圖內在權威是情緒中心的盟友，雖然有可能過分熱情的閱讀《拖延有理》，也是為了拖延真正該完成的工作所走上的叉路，但誰知道呢？這可能是我走過風景最最使人激爽的叉路了。
偷偷告訴你，這篇推薦呢，在編輯三催四請，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後，還是，遲交了。但是，身為資深拖延症患者，我們的原則與榮光也是很值得守護的呢。不然，你能拿我怎麼樣，來咬我啊！
顏訥│作家，資深拖延患者，博士論文寫了2.5章聲稱明年會完成
試閱
我記不得自己是在什麼時候，想到要寫一本關於「拖延行為」的書，但我記得我在產生這個想法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什麼也沒做。
我犯了一個眾多拖拉者會犯的錯誤：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親朋好友。他們鼓勵我，告訴我他們等不及要讀這本書了。這可是他們所能說的話當中，最糟糕的一種。他們本意良善，卻不明白自己的鼓勵只會降低我「真正動手寫書」的可能。倒不是我懷疑這主題到底值不值得寫，理由恰好相反：我對這本書愈感興趣，寫作也就變得愈加困難、愈加不可能。我屬於那種會想方設法，把最迫切需要完成的事情盡可能一延再延的拖拉者。
因此，那些原本可以專心寫拖延之書的時間，我拿來把收藏的黑膠唱片按照字母順序排列，或是把暖氣機上漆，或是看YouTube上別人家的狗對著一根大湯匙猛吠的影片。我不是努力打掃樓梯，就是在網路上購買華特．弗雷澤（Walter ‘Clyde’ Frazier）的籃球鞋，外加多此一舉地清掃廚房地板，努力翻出冰箱裡殘存的乳酪，然後吃掉；或是徒勞地試著修復滴水的水龍頭。我甚至還會收聽講解運動賽事的廣播節目，這可是我心裡最深層最黑暗的羞愧事。
當你到處告訴人，自己正在撰寫一本關於拖延行為的書之後，就會發現這種任務型規避的情形有多麼普遍。人們喜愛招認自己的拖延行為。他們會熱切地告訴你，他們喜歡用哪些方法來延遲自己手邊應該要做的正事。每個人都會拖。一位喜愛賞鳥的拖拉者就告訴我，他在大自然裡觀察到鳥兒跟他擁有類似的習性：當鳥面對競爭對手，不確定自己應該奮勇戰鬥或是逃遁為上時，時常會決定兩樣都不做，只是對著地面持續地啄個沒完。對鳥來說，生活也就是去找個某件（或任何）什麼來做，而不是去做你沒法強迫自己去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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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要寫特別困難的題目時，第一件事便是到浴室去，抓起海綿努力洗刷磁磚縫隙。倒不是我需要一間毫無污垢的晶亮浴室，這份不用花腦子的體力勞動，也不會幫我想出任何有創意的點子。事實是，只要我持續清除縫隙裡的灰泥，我就愈不可能去「進行」這項困擾著我的寫作計畫。畢竟，一個人同時能做的事情也就這麼多。
這種需要各種干擾和渴望的自我破壞心理，早已其來有自。我童年最鮮明的記憶，是在整個週末沒做功課的拖拉行為之後，跟著出現的週日夜晚恐懼症：星期一早上就要交作業，但自己根本還沒開始寫。我現在明白，那些家庭作業始終沒有做完；只不過到人生後來某個階段時，我們不再把它稱為「家庭作業」，而且有人開始付錢要我們做這些事。但是這份恐懼未曾遠離，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
延遲和拖延的行為，一般被認定罪無可逭。從歷史和文學看來，拖拉者總是和軟弱、浪費和可鄙劃上等號。我們總被人質疑。即使是死硬派的拖拉者，只要想到自己什麼事都沒做，也會感到極度不自在。或許這是為什麼當我們拖著腳步緩慢前進時，會被人戲稱為「殺時間」。這個詞把拖拉者當成謀殺犯。人們談到拖延，常會冒出和犯罪活動、違法違規等領域相關的詞彙。十八世紀的詩人愛德華．楊（Edward Young）就把拖延稱為「時間的小偷」。十九世紀散文家湯瑪士．德．昆西（Thomas De Quincey）的《癮君子自白》（Confessions of an English Opium-Eater），讓他成為成癮回憶錄類型的先驅和頂尖的過失專家，他形容拖延是「最醜陋的惡習」。他這句話可是出自經驗談。昆西屬於至死不悔的拖拉者，每當他收到編輯來信，提議要出版他寫的任何作品，就算他當下極度需要收入，也無法改變他不動筆回信的決定。
達爾文和昆西都是多產的作家，也都是拖拉者。寫作這件事到底有什麼問題，讓這些作家會不斷一延再延？我喜歡這麼認為：沒有人可以理解拖拉者的心理就跟作家一樣，他們冒了所有的風險（舉凡事業、成就和不可侵犯的截稿死線），就只是等到最後關頭才認命、採取行動。當桃樂西．派克（Dorothy Parker）被問到她為何會拖這麼久才交出草稿，她只說了句：「就有人把鉛筆拿走了啊。」沒錯，我也認識其他不會拖拉的作家，認識那些渴望在一定年紀就達到某個里程碑的作家，而他的人生不光只是勝利組，還是屬於「英雄出少年」的那種。不過，我更同情屬於拖延群組的作家，那些大器晚成者，那些拖拖拉拉的人。這本書就是「把生命花費在死命不去做自己早該做的正事」的產物。
這是一本我耗了一輩子的時間，不去寫出來的書。
《第二章》拖延令人錯亂
不久前的一天早晨，我半睡半醒地伸手找筆電。在線上等待我的，是某個玩笑的演算法：有個連結連到一篇文章，詳細說明高生產效率的人的八大習慣。我闔上筆電，轉過頭噗通倒回枕頭上。我始終沒有認真讀那篇文章，但我敢打賭，翻過身睡回籠覺絕不會列入那頗受推薦的好習慣當中。
我不需要按下看見的每個聳動標題，也知道商業管理的語言如今已完全主宰了自我改進的定義。依據機場書報攤以及紅遍網路的影片所鼓吹的完美境界，需要更有生產力、更準時的我。這境界把任何朝「個人」和「獨特」靠攏的變化給汙名化了。
我記得自己試著對法拉利解釋，為什麼這些帶著管理命令意味的自我改進書籍的蓬勃發展，會讓我抱持懷疑態度的原因。難道任何嚮往獨立思考的人，不覺得有義務要抗拒不斷要我們更快、更好以及更像工蜂勤奮等的規勸告誡嗎？
「沒錯，我們把這些稱為『反應物』。」法拉利這麼說：「就是當你說：『如果你告訴我去做這件事，呃，我就偏要做相反的事一樣。』」
「但是有些我們這輩子做過最有趣的事，正是那些我們不應該做的事。」我辯駁說道。法拉利看起來有些驚慌，但我還是繼續說下去。「我的意思是要做自己的決定。您不覺得拖延、婉拒或是耽擱，也是一種主動的選擇，一種建構自己的方式？」
可惜，他不這麼認為。
「聽著，拖延會付出真正的代價。」法拉利說：「肯定會有經濟上的代價，但個人的代價也很龐大。還有人際關係，以及自我的價值。你有讓這世界改變了什麼嗎？」
我沒準備把自己的論點，賭在自己對宇宙利益做的薄弱貢獻上，因此沉默了。但後來，我想到每個拖拉者都知道的事：有時候，你做得最好的事，便是為了拖延某件事不做，而去做的另一件事。
我不確定社會科學的研究人員要如何量化這類的矛盾。我想要了解身為一個「個別」的自己，而不是照科學或是社會科學的定義，把我做為一般類型的例子。我個人的拖拉行為，對我來說既隱約又難以捉摸，主觀、神祕且不可知。但話說回來，我當然會這麼想。我是個拖拉者，意思就是我知道如何讓自己的習性合理化。
佛洛伊德認出病人想要魚與熊掌兼得：向醫師尋求幫助的同時，也盡力確保醫師幫不上他們。拖延向來就是精神分析對象最喜愛的策略，希望用以阻撓他們自己的分析結果。知道自己擁有醫師五十分鐘的時間，卻花了絕大部分的時間說著無關緊要的瑣事。就算真有那麼一點打算，也是到了最後一分鐘才提出自己真心想討論的議題。當我們考量到接受精神分析對象所在位置的脆弱度（或許「躺下來」在某種思維上像是在手術中吧），他們使用的各種拖延戰術的心理也就可以諒解了。等等，我還沒有準備好面對這部分。
但是分析的人也同樣可以拖延。法國心理分析大師雅各．拉岡（Jacques Lacan）有一次想要控制療程的速度，便採用了他臭名遠播的「彈性會談」（short sessions）：這心理分析大師唐突地打斷毫無疑心的病人的談話，並立即打發該名病人離開。拉岡所謂的「彈性會談」，時間上到底有多彈性？一切取決於拉岡自己。曾接受精神分析的史都華．史奈德曼在自己的著作《拉岡：智力英雄之死》（Jacques Lacan: The Death of an Intellectual Hero）中，回憶拉岡有一次結束諮商療程的行徑：他突然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宣布兩人今天的諮商時間結束了。史奈德曼那時才剛開始開口說話呢。
至少對拉岡來說，這次拉岡式會談的結束是有意義的。他想要他心理分析的對象產生狐疑：我是說了什麼，使得醫生這麼快就中斷了諮商？一直到下次諮商時間之前，這問題都會掛在他的心上，逐漸成熟，做為下一次會面的討論項目。
當然其他問題也會浮出表面，像是「如果我只諮商五分鐘，我還需要付一小時的諮商費嗎？」這裡要說明的是，拉岡似乎也不那麼在意錢。史內德曼回憶，諮商時間內的拉岡坐在書桌前，逕自數著鈔票。
我很擔憂自己逐漸成為拖拉者，同時也納悶拉岡是否已經找出了前次諮商中拖延行為被低估的力量。相較於其他精神分析同儕們，允許那些憂慮且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的分析對象浪費自己的時間，拉岡卻反其道地將拖延作為某種治療策略。透過突然結束諮商，讓諮商過程延遲的方法，他把「整個諮商」弄得更具有威力。
不管我們如何大力譴責他人的拖延，我們自己永遠都可以找到好理由拖著正事不做。
《第三章》聖徒、烏鴉、詩人和神父
我從來不曾向聖迦速祈禱過，但我認同他的崇拜者的樂觀主義和相信好事終將到來的信念。拖拉者也許感到抑鬱、妄想，以及有自毀的傾向，但我們也是樂觀主義者；我們相信永遠都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刻，來完成我們需要完成的事情。人們常忽略了拖拉者也存在著樂觀主義的特質。對我們來說，明天總充滿著希望。
延遲也能夠令人雀躍。或許，這是一種過失帶來的興奮感，因為自己沒做該做的事而引發的嗨茫感覺。根據敘事推定原則，一定有個什麼原因，總讓超級英雄們在最後一刻才抵達，進而拯救這一天。超級英雄終結了宗教轉化的世俗版本，他們讓自己從瘦弱的平凡人物變身為更加強健的人，同時又得以維持同一個身分，這全都是為了製造某種救贖。
奧古斯丁喜歡把凡人的生命描繪成一種「停頓」，他稱之為「我在這延遲當中受苦」。他把這視為信徒等待永生的過程中一種惱人的推遲。奧古斯丁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有所進展，這就是樂觀主義的展現。
我的樂觀主義幾乎總是在自己醒來的當下達到頂峰。我一向喜歡早晨，比較不會自我憐憫，也比較不會像一天中其他時刻那樣惹人厭。一大早，似乎什麼事都有可能。我腦袋裡充滿各種點子！潛力爆發！我對他人充滿關愛！沒有什麼阻擋得了我。等到下午四點鐘，我已經對自己和人性一整個放棄了。這就是為什麼傍晚是拖延、耽擱的高峰。這就是我絕望地放棄了這一天，而把所有心力投注在明天的一刻。我已經建構出捨棄目前、為明天早晨而活的信念。
「相信明天」屬於信念的一種。對我來說，只要可以延到明天才做，所有的事情都將是嶄新的面貌，希望得以復活。對拖拉者而言，希望總是勝過體驗。我假定，這是信念相當令人信服的定義。
終於要在瓜達露佩聖母教堂見到東尼神父的那天，我發現自己還有點時間餘裕，便決定進入教堂裡看看。進到瓜達露佩聖母教堂之後，一切沉寂下來。一位老太太在靠近祭壇的地方，數著唸珠祈禱。教堂後方坐了一些人，看起來好像無處可去，乾脆靠在長椅上消磨時光。教堂的鐘聲在熱氣中滴答滴答。沒有人把心思放在聖迦速上。
在早期基督教堂年代，全世界幾乎都認為末日和最後審判迫在眼前，早晚都會來臨。這樣的預期使得一些人變得有些瘋狂。大概每隔幾十年，就會有一種瘋狂的驚恐橫掃大批信徒。在一切都來不及之前，需要懺悔的確定性使得這些人放棄所有的一切，集結成彌賽亞（救世基督）群眾，徒步橫過歐洲到聖地朝聖，發動了暴力的十字軍東征。
這樣的焦慮不僅存在於信徒身上。誰不擔心自己因為錯過或等太久而被留在後頭呢？跟急迫感共存，就需要相信某些東西，即使那東西比起你無足輕重的自我大不了多少也沒關係。我們想問的最宗教性的問題，不是「我為什麼在這裡？」而是「我還有多少時間？」
我想起第二次參觀瓜達露佩聖母教堂時，東尼神父說了一個故事。天主教神父都喜歡準備像是《讀者文摘》（Reader’s Digest）裡一類的幽默趣聞，在週日佈道時派上用場，好讓教徒會眾可以稍事清醒：有一天，牧師問底下的信眾，有多少人想要上天堂。在場所有人都舉起了手，只有一個例外。牧師凝視著信眾，問了那唯一的「例外」，他是真的不想要上天堂嗎？那人回答：「我當然想要上天堂啊，神父，但是你說話的口氣像是你打算今天就要出發一樣。」
奧古斯丁把他的生活形容成「這場讓我受罪折磨的拖延」，因為他已經準備好盡快到天堂去。我們絕大多數的人則沒有這麼確定。我們心裡那股與生俱來的矛盾，使我們甚至會去抵抗這件世上最完美的事情。
天堂聽起來如此令人嚮往，不過，還早咧。
《第四章》待辦清單簡史
美國最厲害的清單製作專家，要屬於班傑明．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他在一七三七年一月六日的賓州「蓋茲堡演說」中，列出了一張多達兩百餘種描述一個人喝醉的說法清單（例如「他的上桅帆已經拿出來了」）。富蘭克林也是率先利用「優缺點比較清單」的開創先鋒。他有個著名事蹟，在年僅二十歲時，他彙整了一張自己心所嚮往的十三種美德清單（節制、靜默、秩序等等），想讓這張表具有像是道德試算表的用途。他針對每項美德，把自己沒做到的地方記錄下來，「自我檢查，一發現疏失就標上小黑點。」他的想法是，讓自己逐次精通每項美德，直到完成整份清單，便是個完美之人。儘管他日後還有六十四年的歲月，但他在二十歲的時候，已經急著奔赴成功。「你熱愛生命嗎？那就不要糟蹋時間，因為它就是生活組成的一切。」他這麼寫道。也別忘了這一句，「消逝的時間永遠回不來。」
美國的自助產業（self-help）可以追溯到富蘭克林的時代。許多學者爭論富蘭克林對於自己發表的一些建議，到底是否真心；也或許他可能是在嘲諷嚴肅清教徒的道德論，因為那是美國人行事方法的基礎。我們很容易就看出來，為什麼有人會懷疑富蘭克林戲弄了他的讀者。沒錯，他是個多產的發明家和作家，成就了許許多多的事情；但是他也花了大量時間躺在浴缸裡，偶爾還有某位法國情婦陪著。他不會過分執著，硬要從某個無所事事的下午裡逼出產能。
在二十世紀的美國，製作清單、隨手速記又有高成就的類型，要以德懷特．艾森豪（Dwight Eisenhower）算是最好的範例。這位菸不離手的將軍制定了諾曼地登陸的計畫，周密到一絲不苟；如今他被世人記得的，卻是一位在八年任內，花了過分巨量時間在白宮裡打高爾夫的總統。艾森豪和富蘭克林一樣，也成為美式生產力的標竿人物。他在這方面的聲譽，源自於他一九五〇年代末在西北大學的演講，他引用一位「退休大學校長」如何善用他擁有的時間：「重要的事情很少是緊急的，緊急的事情往往也是不重要的。」艾森豪很可能是在影射自己，因為他在戰後曾經擔任過哥倫比亞大學的校長。諷刺的是，他軍隊效率化的直率管理風格，讓校內教職員非常不習慣。他們習慣透過冗長、漫無邊際的委員會議，來討論所有事物。不過，艾森豪的引言吸引了身為教育家和作家的史蒂芬．柯維（Stephen Covey）的注意，後者成立了幫助企業增加效率的「富蘭克林柯維公司（FranklinCovey）」。柯維把這句引言作為後來稱為「艾森豪矩陣」（Eisenhower Matrix）的基礎，這是一種根據事物的重要性和急迫性來分配優先順序的方式，藉由一張簡單的表格，讓人清楚知道自己該從哪裡下手去完成任務。決策制定者理應把待辦清單分成四大類：現在就做、決定何時做、分配事項、刪除事項。這原意是用來改善做事效率，透過時間分配來消除打混摸魚的可能。哲學家馬克．肯威爾（Mark Kingwell）曾說過「沒作為也是一種作為」，這種瞎忙一通的行為，使得我們有理由不去做這世界認為我們應該做的事情。我個人懷疑，我們尊敬的許多人（像是盡心盡力的父母親或是無私的童子軍領袖），之所以能夠進行這些令人景仰的行為，部分原因是，這讓他們閃避了某些事——例如他們真正的工作。
絕大多數的人都承認，有時候「沒作為也是一種作為」。象徵主義詩人聖波爾．魯（Saint-Pol-Roux）每晚睡前會在門外掛一個牌子：「請勿打擾。詩人在工作。」這句話沒啥珍貴的，但是它肯定了我們的認知：成果不只來自持續的努力、忙碌和行動，也可以來自歇息、沉思冥想和感受。
身為拖拉者，我知道如何讓這項「無所作為」的人性需求，在自己身上用得恰到好處。我讓自己多讀一本書、聽著約翰．柯川的爵士樂、沖澡或是繞著公園走一圈，這些事情都可歸類到「寫作」的大項目底下。意思是說，我知道自己看起來像是拿著飲料、躺在那裡，盯著天花板放空，但我真的是在寫作。我告訴自己，到了某個時刻，自己會停止「這種寫作」，而開始寫作。
我的拖延行為大半都源自焦慮。我擔心自己被交付的某篇雜誌文章超過我的能力，因此把東西拖在那裡不動。我擔心家裡一些老早就需要修補的地方，最後會變得比自己想得更複雜、更花錢，因此我把那些也耽擱下來。我擔心我的醫生會查出我身體哪裡不對勁，所以我寧願不去多想，把約診一年拖過一年。有這麼多事情要做，有這麼多理由該擔心，還有這麼多的清單。
《第五章》打卡上工啦
對任何拖拉者來說，要活在充滿數位鬧鐘、提醒和催促的世界裡是一大挑戰，它們全都在提醒我們的責任或是義務。這就是一想到這些東西的人，會把它們稱為「延伸意志」的實例。「延伸意志」一詞指的是驅策自我或是哄騙自己有所作為的策略。這些策略有可能是心理上的，這就像是讓你自己跟一個你討厭的事物共同合作一個你喜歡的事情，來完成手邊大量的工作。舉例來說，當你容忍辦公室裡小隔間有多單調沉悶的同時，卻也想著自己正在賺多少錢。其他的策略就屬於環境上的，這就像是建造一道滑坡，好驅使自己進行工作；例如，為了隔天一起床就要去晨跑，在前一晚就先把所有需要的東西準備妥當。
延伸意志的必要性，說明了平淡、老式的意志不能完全勝任這份工作。意志力並不能享受它一度有過的行情，或許是因為有太多的社會科學研究顯示，我們在控制自己這方面的能力有多麼糟糕。（現在的趨勢看起來，美國學術圈不正有新的團隊致力於量化實驗對象到底得做什麼，才能得到另一片餅乾或棉花糖當獎勵嗎？我們姑且先稱為「棉花糖工業複合體」（Marshmallow Industrial Complex）吧。）
想到我們可以光靠意志力，命令自己去做需要完成的事情，是一樁美事。但我們後來發現，意志力會衍生出兩個問題。正如心理學家羅伊．鮑梅斯特（Roy Baumeister）提出的，意志力如同肌肉，規律使用它就會有所回應，忽略它則會萎縮。如此一來，我們的意志力可能（也有可能不）會準備好，隨時在我們需要的時候出手幫助。那麼，其他所有那些外在的自由意志又該怎麼說？它們當中有些在跟我的自由意志競賽，鐵了心要阻礙我？我的意志力到頭來甚至在無意的情況下，放棄跟它們彼此衝撞。最後的結果就是，沒有人可以隨心所欲地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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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〇年代義大利半島某城鎮的高塔上，聳立著世界上最早的時鐘。它們是新興城邦競相爭逐權力、聲望、貿易和金錢的劇烈競賽中的產物。任何一座渴望獲得聲譽的城市，都必須有一座鐘塔，鐘愈大、愈高、愈響亮，就愈好。這場競賽讓城市競相建蓋更高更壯觀的鐘塔。即使到了現在，我們仍然可以發現至少有六座義大利城市，各自宣稱「擁有全義大利最美麗的鐘塔」。
這種報時的新穎科技很快就迎合了當時雇主的意志。因此十四世紀時的義大利企業雇主率先裝設時鐘，用以管理員工的職場生活。靠近馬久里湖（Lake Maggiore）有座大理石採礦場，那裡的員工沉浸在鄰近檸檬園傳來的濃郁香氣裡，切割著米蘭大教堂所需要的石頭；礦場在一四一八年也有了屬於自己的大鐘。時鐘控制了這裡員工上工的日子，就跟其他時鐘管理著修道院裡僧侶的祈禱生活，以及城裡新興商人階級的工作日一樣。
時鐘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告訴我們每個人的價值。從一開始，這些聳立的高塔就能夠以全新的態度，看待時間和明智使用它的需要。座落在錫耶納（Siena）田野廣場上的曼吉亞塔樓（Torre del Mangia），其名稱據說是得自一個綽號為「曼吉亞古達尼」（貪圖利益者，也稱貪圖時間者）的懶惰敲鐘人。這則警世傳說告訴人們，曼吉亞古達尼揮霍時間的代價是丟了工作；為了取代他，塔樓很快就被裝上機械的青銅鐘。曼吉亞古達尼很可能是歷史上因為「尋求更強大的機械化生產效率」的名義，而失去工作飯碗的第一人。
就跟水城兵工廠那些不滿的工人一樣，我們絕大多數的人認為，遵守被分配好的時間表和計畫表，就等同放棄了個人某些程度的獨特性和人性。多數人也認為要跟這世界和平相處，需要偶爾的妥協。我們做的事情、我們擱置的事情，以及我們計劃將來要做的事情等等，都定義了我們這個「人」，即使我們並不完全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這些事、或不做這些事，也一樣。
鐘塔在義大利各角落頂立的短短數十年之後，習慣拖拉、最後期限一延再延的達文西畫出了他著名的素描〈維特魯威人〉（Vitruvian Man），試圖定義和描繪完美比例的人體。達文西的完美人型被放置在一個圓圈裡，手臂上揚。
他看起來跟時鐘還真是一模一樣。
《第六章》蘊滿了可能性的種籽
十八世紀最後數十年，德國下薩克森邦的哥廷根（Göttingen）大學城街上漫步的行人，對於一個男子從苟特瑪斯街上一間半木造屋子的頂樓俯瞰人群的畫面，已經司空見慣了。這男子便是格奧爾格．克里斯托夫．利希滕貝格（Georg Christoph Lichtenberg），歐洲啟蒙時代知識圈子裡的超級明星之一。
身為一七六〇年代哥廷根大學中頗受歡迎的科學講師和風雲人物，利希滕貝格猶如十八世紀傑出的全球巡迴講演者，這圈子裡的知識分子還包括了歌德（Goethe）、康德（Kant）和亞歷山卓．伏打（Alessandro Volta）。這位在講台上論證科學的明星，吸引了全歐洲的學生和仰慕者，同時也是英國國王信賴的聊天夥伴。
利希滕貝格個子瘦小又駝背，帶有那麼一點搖滾明星的味道。他的演講照例擠滿了特地前來哥廷根的聽眾。學校聘請他的原因，不光是看重他在科學上的能力，也因為管理階層希望他的個人魅力、聲譽和引起眾人注意的技巧，能夠吸引其他的學者前來。
利希滕貝格的生活似乎滿溢著各種想法和熱忱，然而，過多的想法可能也會造成問題。他似乎從來就沒辦法把精力專注在某件事情上頭。或者，利希滕貝格對於專注根本就沒興趣？利希滕貝格一次又一次地做出為新突破奠下根基的打底工程，結果卻把得出重大突破的機會留給其他人。他展示「利用熱氣球飛行」的科學原理的時間，要遠比孟格非兄弟（Montgolfier brothers）創下熱氣球初次飛行的世界紀錄早很多年，但他本人卻從來沒想要讓雙腳離開地面。
利希滕貝格時常告訴他人，他想要寫一本帶有亨利．菲爾丁（Henry Fielding）的《棄兒湯姆．瓊斯的歷史》（The History of Tom Jones, a Foundling）風格的小說。只不過，他似乎總是找不出合適的時間。永遠有待赴的演講、待寫的信件、以及必要的漫步。當他在五十六歲過世之際，他的小說只完成了幾頁。
他多方涉獵，卻也淺嚐即止。利希滕貝格無邊無際的求知慾，一半是出於他的感染力、一半則是因為他的天賦。他的演講主題涵蓋了天文學、數學、大地測量學、火山學、氣象學和實驗物理。他針對英國藝術家威廉．賀加斯（William Hogarth）的版畫，撰寫了一篇廣泛的藝術評論分析。他也寫了許多關於我們可稱為「心理學」方面的散文。利希滕貝格有時被自己老是想要多所涉獵，以及無法專注在手邊的事情，感到洩氣。他在其中一篇日記中透出的悔恨倒是相當清楚：「孟格非兄弟的發明早就在我可觸及的範圍內了。」他寫這些文字的語氣，像是一個人「狠狠拍自己前額一下」的失望。
我們甚至能在他的成就當中，找到他拖延事情的蛛絲馬跡。他在靜電學上的重大發現之一，其實是他某天不想工作，轉而在實驗室裡清潔科學設備而得到的無心結果。
或許是想找一個理由擱著正事不做吧，利希滕貝格某天在實驗室裡，把東西移過來挪過去的時候，發現盤子上的灰塵聚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在某些程度看起來，就跟星星一樣呢。」他這麼寫道。他把金屬盤刷乾淨之後，灰塵又落回原先的模樣。當他把金屬盤接到萊頓瓶（Leyden jar）充電，灰塵製造出來的圖像更是驚人，簡直就像是充滿電的萬花筒。利希滕貝格發現自己可以把金屬盤上的圖樣移到紙上去。
他跌跌撞撞地摸索著靜電印刷的原理。利希滕貝格就像藝術家一樣，理解出了把粉末固定附著在圖樣上的方法，做出視覺上愉悅的圖像。他把這些圖像壓在玻璃下保存，有部分到現在還在，看起來就像是在車庫拍賣會上「一美元以下」盒子裡，發現的東西一樣。這些東西可以拿來做為很酷的「感謝」小禮物。一直要到一九三八年，承繼前兩世紀人研究成果的契斯特．卡爾森（Chester Carlson）利用利希滕貝格的發現，發展出靜電複印（xerography）的技術。
事實上，利希滕貝格在今日被世人記住的，不是他科學家的身分，而是格言家。從一七六五到一七九九年的三十四年間，利希滕貝格在他戲稱為「無用之書」的筆記本裡，記下了他的觀察、俏皮話、短暫流行的事物以及尖銳的言論。他從來沒想過要出版這筆記本裡的任何部分；然而，這卻是世人對他的印象。
他想告訴後人的所有主張，都建立在他「無用之書」裡，那些可讓他生理興奮的詼諧語——這些小冊子在他過世之後出版了。據說這些詼諧機智的小語，對後來散文家如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以及路德維希．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都產生影響；路德維希後來的警句格言挑戰了利希滕貝格的觀點。尼采、齊克果和叔本華也經常語多讚賞地引用他的「無用小書」。
但是利希滕貝格在世時出版的著作，以及那些讓他在當時受到矚目的科學研究、旅行散文和藝術評論，絕大多數都已遭遺忘。
《第七章》把我牢牢綁在桅杆上
落水山莊位在月桂山脊緩坡一側、長滿砂岩和杜鵑花的盆地上，月桂山脈隸屬於殖民時代擋住美國領土往西擴張的連綿山系中，最西側的皺褶之一。我駕車經過這些丘陵谷地前往落水山莊時，便能夠理解，對一個試著載送貨物到市場販賣的十八世紀農夫來說，這罕無人跡的荒野，看起來根本就是無可踰越。
這些窪地和皺岩讓人感覺迷茫。而開車時沉湎在十八世紀農產品運送狀況的想像，肯定對事情也沒有多少幫助，因為我讓自己淪落到徹徹底底的迷路歧途。
我開著車子四處繞圈子的時候，心裡想著，延遲耽擱其實也是一種迷失。它屬於一種短暫性的迷失，而我在那當下經歷的則是地理空間的迷失，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我猜，這當中的差異，在於拖拉者「選擇」迷失。延遲和耽擱真的算是一種時間旅行，我們透過把「具體的現在」該做的事情，移到「抽象的未來」再做的企圖，來操弄時間。我自己的延遲之旅，同時包含了時間旅行和平凡老式的地域旅行，不過自己此刻在時間上的短暫迷失，比起在地理上的方向迷失，程度可差遠了。我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一直到我在必勝客停下來問路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離目的地落水山莊如此之近，距離廢棄的必需堡（Fort Necessity）也不遠。這座比萊特設計的房子更顯天然簡陋的殖民時期圍場，就在十二英里之外，在將近兩百年之後的現在，它以自己的方式顯出其重要性。
百貨業富豪艾德加．考夫曼在一九一六年買下這塊地，為自家百貨公司的員工蓋了夏令營，一直運作到一九三〇年代。從一張在一九二〇年代拍攝的照片中，我們可以看見穿著連身泳衣的員工們在熊奔溪（Bear Run）底下的瀑布游泳。由如今看來是懸空的山莊建築俯瞰，可以清楚辨識華盛頓可能一度跋涉而過的同樣土地、瀑布、岩石和河床。
（等到必勝客裡的好心人指示我，走上正確的道路之後，）我來到這裡尋找落水山莊，就因為萊特這個有時被視為偉大的拖拉者，是另一個創造歷史的成功者。萊特之所以會被人視為懶散，是因為他在建造落水山莊時發生的一些軼聞。他拖延建造落水山莊進度的故事不斷被人轉述，使得整件事看起來根本是杜撰的，聽起來好到不可能是真的。考夫曼請求萊特，在沿著熊奔溪某段有瀑布的區域，為他和家人蓋一棟度假屋。萊特答應了。他接下來花了九個月，做著看不到任何具體進度的設計工作。據說，萊特持續著這種休止的狀態，直到考夫曼某日石破天驚地宣布要到他的工作室，來看看他承諾許久卻始終沒看見的房屋設計圖。考夫曼的嚇唬成功了，萊特這下不得不加快速度。一名為萊特工作的實習生艾德加．泰費爾（Edgar Tafel），在他的《為法蘭克萊特工作的那些年》（Years With Frank Lloyd Wright）中寫道：聽見客戶的期待之後，「他機靈地從他的辦公室探頭出來……回到擺好平面配置圖的桌旁坐下來，開始動手畫圖……整個設計就這樣源源不絕地出現了。『莉莉安和艾德加將會在陽台上喝咖啡……他們也能走過橋進入林子裡去……』他用鉛筆繪圖的速度，就跟我們削鉛筆的速度一樣快……塗改、一筆一筆地用力描繪、修改。一頁頁的紙張來回地被翻開。接著，橫過紙張下方是醒目的標題『落水山莊』。一棟屋子一定得有自己的名字。」泰費爾計算，整個過程花了大約兩小時。
我不知道這樣的時間數字是合理的或者該給予掌聲鼓勵，因為它最後創造出一個後來站上美國建築史巔峰之作的設計。這引來了一個問題：萊特為什麼就不爽快地做他早就該做的事？
唯一可以解釋萊特這九個月沒有在落水山莊的案子上費心著墨的理由，就是拖拉者故意做對的邏輯思考──在這樣的情況下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什麼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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