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夫毛筆書藝集

沈序

不論是為理想，還是為現實，我覺得恆壽兄的這本毛筆書藝集，旱在十多年前就該出版了。可是，由於他一直被窮所困，所以，看著時間時一天天過去，至今仍然如故。我想他叫我替他寫序，也許只是資料性的準備，因為他的困境依然如故。遺憾的是，他所認識的朋友中，連我在內，都是靠工資吃飯的溫飽户，無力對他有所幫助。因此，他要我為他序，內心感到特別慚愧！

我和恒壽兄是當兵時就認識的老朋友。退役後雖然各奔西東，但是，對他畫畫的訊息並未中斷。尤其是在我未結婚的日子裡，只要到北部來，總得想法到他住的地方去看看。所以，我今天所寫，也只是把我當初看到他時，印象較深刻的二三事。

恒壽兄在他用毛筆創作的那段日子裡，生活雖極艱困，但是，他處理起沒有畫好寫好的作品，卻毫不馬虎。那時他不論住在何處，他在荒郊(那時鄉村沒有開發，到處一片荒野)都有一個他親手挖的「書畫往生池」焚化坑。經常把不中意的作品送到「池」裡去升天。為此，他還撰了雨句「小焚明正覺，大化見真如」的詞，每當焚化時，他口中念念有聲，態度至為肅穆虔誠。他説，燒廢字廢晝會引發靈感，觸動悟機。他説他有許多新作的影子，都是在廢作燃燒中出現的。因此，燒字燒畫對他而言，好像不是損失，而是一種收獲。因而，他也深信書有書魂，畫有畫魄。於是，燒字燒畫在他不僅是極莊嚴的大事，也是自我鞭策的壯舉。

其次，恒壽兄初開始畫國畫時，為了創新，非常注重研究試驗。所以，在他未開始畫四大動物之前，不知研究試驗過多少新創作法，並且都很成功。那時台北有書畫展，不論是大是小，有名無名，有展必看。只要他發現別人所畫之法與他相同，回來不但立即放棄，而且把試成的成品統統付之一炬。所以，在那段研究試驗新法時期，因見別人展出同法而放棄者，不知有多少。因他堅絕認為藝術，必須完全創別人所未創的才是正格。否則，寫的畫的再好也是三流。

最值得一提的是，恒壽兄現已結婚，但是，由於嫂夫人的人生觀念相同，對藝術創作生活有高度的認知。在嫂夫人十分體貼，對他原有的一切喜愛非常維護下，所以，婚後不但一點未改變他原有的創作習慣；仍然過著他形同當初閉關似的創作生活，而且，還比過去更為寂靜悠逸。

總之，我覺得恒壽兄在書畫方面，能有今天的成就，實在不簡單。由於他不拜師，不求速成，不走捷徑，所以，他除了犧牲的時間和精力比人家多；忍受的艱困與寂寞比人家多，而且，處在今天既現實又混濁的環境裡，他堅持的也比人家多。因此，我十分敬愛他，不僅他的人與生活未受到絲毫污染，即是他所寫所畫的作品，也未受到絲毫的污染，一直保持他原有的樸實與真純。

敬紀上文，聊表仰慕之忱！

趙序

我寫識恒壽兄是民國五十四年在外島東引服務時。那時戰地很苦，尤其東引，是一個石頭和堅硬如石的紅土混成的小島，不但草木不生，四季連一隻鳥都沒有，三個多小時就可以步行環島一週。沒有水源，終年靠天下雨集水飲用。每年五六月不但奇冷，而且漫地濃霧對面看不見人，地上泥濘不堪，奇滑無比。天天大風地上又滑，走路至為艱苦。那時政府有軍官派往東引為期一年的輪調制度。可是派到輪調的人，總是想盡辦法不願到東引。那時在新竹xx司令部參謀長辦公室當參謀的恒壽兄，因為上級要調升他到部隊當部隊長。這在別人求之不得，可是因為他志不在此，很想調部屬軍官等機會辦退伍。所以，他堅持不要再升階级。為了不能抗命，所以他立即寫報告，請求自願調人家不願去的東引。結果他的報告被參謀長壓下來沒有轉呈。未久，參謀長告訴他，你為什麼要去找苦吃呢？到部隊當部隊長，不比到東引好上千倍，真傻。結果他毫不動心，堅持懇請參謀長轉報上去。參謀長見他如此堅決，只有簽轉呈上去。沒有三天，請求到東引照准的公文就下來了。

恒壽兄調到東引指揮部參謀長辦公室，仍然當參謀，由於他的業務不多，所以，我每次去看他時，他都在用廢紙在練字。由於他很喜歡東引寧靜的環境，當服務一年到期要調回台灣，在別人求之不得，可是他卻不要回台灣，又打報告請求延長一年多。並設法請求調成部屬軍官才回台灣。到台灣未久，即實現了退伍的心願。後來我回台灣卻也調到第一軍團才務再碰面時，到他租的樓上，才知道他追求書畫創作的心願。那時他正開始對毛筆書畫的研究與創作。後來不久我就被調到南部去才務，從此我倆除了偶而信件來往，再未見過面。直到民國六十三年到台北出差，看報紙時發現參加三軍文藝大會的名字中有他的名字，才到國軍招待所找到他再見面。那時他以退伍的身份被邀參加，我倆一見如故，終於成了老友。

現在我也退伍了，關在家裡，無所事事，每當回想到恒壽兄為藝術創作奮鬥的精神時，內心真慚愧萬分。因為我對未來的規劃還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恒壽兄找我為他的書集寫序，我又不知從何寫起？可是站在老友立場又不能不寫。最後只有硬著頭皮，寫一點上面的實錄交差。但望陳兄原諒為禱！

民國七十二年四月 不學無術 老趙寫於台中眷區

蕭序

我對中國書畫雖不內行，但是，我卻喜歡讀有關書畫方面的書籍和史料，看書畫的展覽。所以，我對晝畫這兩門藝術並不太陌生。

以我讀中所知，自古以來到現在，還沒有發現幾個書畫創作者真正完全不顧現實，把自己關起來，視創作如命一樣的人。

我和恒壽兄認織於民匿四十九年在新竹一個單位服務的時候。開始我只知道他正在寫一本長篇小説，不知道他在外面還租一間小屋，每逢星期假日人家都去看慰勞電影，他卻到他那小屋子裡關起門來書畫寫字。後來在偶然的機會中，聽到同事在議論他的「怪」，才知道他除了會寫作，還會寫字畫畫。不過在新竹期間我和他並沒有深交。

也許有緣，想不到民园六十年我在龍岡服務，一天在中壢等車時，無意中卻又和他碰面了，那時他已從軍中退下住在忠貞的一個小樓上，正式開始從事書畫創作。因為我住的地方距離他的房子很近，雖不天天到他住的小樓上，但也很少十天半月不去一次。所以，他那時的生活，我可以説瞭如指掌。

恒壽兄對書畫研究和創作，在我看不是著迷，而是入魔。自他從軍中退役後，不但把全部時間投進去，而且把全部生命也都投進去了。現在不妨説一點那時他創作生活實況，就証明我所説不虛了。到過他小樓的人就知道，他租的小樓是一單磚牆孤零零四周不靠，不但冬天特別冷，夏天熱得更難受。屋內溫度常在三十八度上下，白天像烤箱。他寫字作畫時，中午開始一直到夜晚，都是衣服脱光，因他都是站著寫畫，在他站的雨邊地上，全被滴的汗水溼透。有時熱得實在受不了時，就到克難的浴室沖冷水，然而小水塔放出來的水已熱得燙手。

夜晚室內高溫形同蒸籠。四週的牆壁燙，睡的床舖更燙。為了冷卻，每晚都要在床板上沖三、四次水。

我在龍岡期間，他正進行獅虎龍馬四大動物創作。同時寫完「畫與易」「書畫與禪」初稿。大概六十一年開始研究拳指書畫，六十四年完成一本「拳指書晝方法論」的草稿。據我所知，那時曾有一台北的畫商，想和他簽合約，買他畫的老虎，卻被他拒絕了。因為他説：錢對他雖然重要，可是時間對他比金錢更重要。他不頤意為金錢出賣時間，被畫商牽著鼻子走。所以，他這寧窮不屈的性格，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因此，他很多朋友有的為了要不到字畫説他太無情；有的為了他整天關在小樓上不和人交往，説他太高傲；有的為了化不迎合現實，説他太狂妄。都漸漸和他疏遠；甚至不來往了。所以，人家做什麼，多少會有人關心和鼓勵，可是他從事書畫創作理想的追求，不但從沒有人關心鼓勵過，即是當面說句好聽的話的人都沒有。那時，我真有點為他抱屈。

説起來好笑，前後算起來，我和恒壽兄雖是相識二十多年，可是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送過我一個字一幅畫。他從沒有過送的意思，我也沒開過口。因為至今我還嚴守他過去在忠貞住的樓梯口上面牆上所貼的「歡迎參觀，恕不贈送」八個大字，不敢有所逾越。本來這次他要我替他的書畫冊寫序，是向他要作品最好的機會，可是轉而一想，他這樣看得起我，把我的名字印在他的書畫冊上，已夠光彩，如果藉此機會向他要作品，豈不太小看自己，把自己的格貶低了。

以上所寫，只是過去交往時一點見聞，稱不上文，更談不上序。因為我和他是沒有利害關係的老朋友，用不著美言相加。

中華民國七十三年五月 蕭尉平

自序

我和書畫結緣，遠在孩提時即開始。那時家中列代都有收藏，孩提時雖看不懂，但是，時常在大人展示談論的目染耳聞下，多少也受到默化的影響。所以，當我進學校讀書時，首先發生興趣的就是寫大字和畫圖畫，而且成績總是在前幾名。當然，這只是前因而己。

未想到好景不長，在國難臨頭時，我竟隨之失學。不僅失學，而且在不知事的年齡即開始背井離鄉；跟著鄰居逃難。在當時，像我這樣小跟著人家逃難，該是人生最大的不幸。可是萬萬沒想到，這不幸竟然是造就我自己的啓機。那就是逃了沒有好久，當我們到達安徽邊境時，一天在難民群中認識了一位會寫字畫畫的孫先生。他見我年幼好學，所以，一停下來就來找我，不是教我用樹枝在地上寫字，就是教我用他的鉛筆在他帶的本子上畫他畫好的花鳥魚蟲等形。奇怪的是，他逃難帶的東西很少，唯有鉛筆和白纸簿帶得很多。就這樣，我和他同路逃難一共有三個多月。當我們逃到安徽鳳陽時，他説他要到山西太原去，就這樣分手了。他臨走時特地送我三支鉛筆和雨本白紙簿，並一再叮囑我説：「只要停下來不走，累的時候就在地上寫字，餓的時候就在簿子上畫畫。只要不怕苦，不偷懶，將來一定會有成績的。」奇怪的是自此以後，我在任何情形下，都記住他的話，並且照著他的話做。事到如今雖然好幾十年了，一直如此。可以説，我和這位孫先生，相處時間雖短，但是，他對我的影響極大。所以，他不僅是我書畫的啓蒙者，更是我人生的啓引者！

所以，我在書畫方面，每當遇到困難和阻礙時，我就會更加堅持與努力。我的書晝就是紦靠這種永不屈服的意志，在不斷地突破中邁向創作之路的。因此，我發覺任何藝術雖不是秘密，但是，任何藝術的「創作」卻是一種難以言傳的秘密，書畫亦然。所以，我始終認為書晝可以學別人寫和晝的方法和樣式，卻無法學別人「創作」的本領。

因而，我對書畫創作，比信奉宗教還虔誠真純，不論將來果如何，我絕不拿它來抬舉自己，不拿它來謀名圖利，不拿它來迷群唬眾。信守「閉關」時「寧窮不屈」的初衷，讓自己永遠享受著自由創作的喜悅！

這是我第一次為自己創作的書集寫序，高興的是竟然在不求收獲的耕耘中見到了果實。所以，此篇雖是我第一本書藝集的序文，但是，我卻視它為揭開我創作理想的真言，它將驅使我在未來的創作大道上更加勤奮不懈！

中華民國七十四年九月十六日於拙廬.

後記：這本「毛筆書藝集」原計劃想在七十四年春同「畫藝集」一起出版的，後因無法克服現實問題而停止。一直拖到今天-九十四年才勉強實現。內心真是無限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