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像月亮一樣，所以老娘有陰晴圓缺怎麼了嗎？（附全彩「月來月好書籤」共6款）

前言

嗨嗨今年八歲多了。
意思是，我的媽媽齡，是八年。
母親節，今年是第八個。

回想起來，我好像只有對於第一年過母親節，比較有印象。

嗨嗨是四月下旬出生的孩子，所以我還在月子中心裡，母親節就來了，我記得當時我從月中被放出來，懷抱著假釋出獄要吃一碗豬腳麵線的心情，揪我自己的老母去吃了一大頓牛排。那時候還在初為人母的驚嚇裡，覺得人生好像被車子輾過又大難不死了一般，母親節是一種傷痕與生還的展示，不高調嚷嚷要禮物怎麼可以。那時候我記得自己被一個日本的廣告感動到要死，好像是孩子滿週歲的媽媽帶寶寶去例行健檢完，走出診間以後看到醫院走廊貼滿了自己和孩子的生活照，然後老公站在長廊盡頭拿著一張「老婆，謝謝你，我愛你」之類的板子，每個媽媽都哭成淚人兒。

我當時巴不得廣告裡的人是我。

後來的母親節怎麼過的我好像都忘記了，似乎就是跟自己的媽媽或是婆婆一起吃個飯什麼的，或是不要臉地把小孩交給了娘家媽媽，覺得小孩不在身邊就是這個節日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了，所有母親節各式各樣大促銷，都賺不到我的錢。嗨嗨中班的那一年，在學校做了手染布和卡片給我，雖是小小的東西，但是孩子興奮無比，卡片最後還寫了嗨嗨敬上，我收到的時候，心情粉紅得冒泡。

嗨嗨上小學的母親節前夕，我去參加一場幼小銜接的講座，那天，走在國小的校園裡，我試著回想起自己的小時候，和童年時，我的母親。

而我幾乎想不起來剛進國小的我心情是什麼，我不記得我有沒有緊張、有沒有不適應，好像就是一切理所當然地別人做什麼、我就跟著做什麼，老師說什麼、我就聽什麼，我很聽話、很乖、功課很好，老師捏完嘴邊肉之後再呼巴掌這事兒，永遠呼不到我臉上。我納悶著，我媽媽當年不知道有沒有意識到自己是燒好香。她不用面對每天早上哭著不想去上學的小孩，接小孩、打開聯絡簿的時候也不用經常擔心老師會不會又要「關切」一下孩子的一些「狀況」，不需要動不動就懷疑小孩是不是過動或注意力不足。倒不是說我是天使孩子，有時我覺得我們這一整代的人小時候可能都很天使，怕挨揍，很服從。你現在轉頭看自己那個把不要不要當飯吃的孩子，摸摸你的良心，你有沒有覺得，他們這一代的孩子有威武不能屈的強大意志，根本一出生就刺青在背上。

那天的工作坊雖然是幼小銜接的主題，不過家長們（媽媽們）提問的時候，講著講著，還是講到各式各樣孩子有情緒、自己卻不確定這樣處理到底對不對的疑惑。孩子放學回家就大尖叫的，因為按電梯沒按到就哭得撕心裂肺、一定要回樓下重坐一次的，大寶放學回家跟二寶相處總是爆炸打來打去的……。我不曾問過我媽媽，但我總感覺，有一種壓力，可能專屬於我們這個世代的母親。我們常常在一種不確定的感受裡，疑神疑鬼地覺得自己這樣對待小孩的話，孩子會不會產生創傷？長大會不會上社會新聞？會不會被莫名其妙、不了解始末的熱心民眾偷拍下來，放在網路公審說是無良媽媽？自己這樣處理孩子的問題是不是不對？孩子這樣是不是哪裡有問題？喔對！還有我們的媽媽那一代，不餵母奶的話完全不會有罪惡感，因為當時配方奶最棒棒。

他們有他們的時代，專屬的處境。

而我們在我們的密集母職當中掙扎，在大量的專家論述裡，與做母親的直覺脫鉤。

我倒是很記得，國小的時候，每年的母親節都有那種要進大禮堂的活動，「母親像月亮一樣」這首歌以及康乃馨，是必備。然後一排排的媽媽，站在台上等著小孩上台獻花、等著領獎。有一年我媽媽也站在台上，我記得她穿著藍色格紋的洋裝，有墊肩的那種，笑得很開心，是真的開心。

但我們現在這一代的母親，好像越來越抗拒收下這樣的獎。

我們當然還是希望自己的付出被看見，被認肯，但我們更希望，母親在這一天被張揚地感謝，不是一種便宜行事。不是讓其他的364天裡，依然是母親在含辛茹苦地、孤獨地面對育兒。我們更想要的，是真的有一村子的人來育兒，大環境、政策面、社會氛圍、職場環境、家庭支持、次要照顧者的投入與分攤，這是日常，不能用母親節只此一日的大張旗鼓，矇混過去的日常。真正有意義的發問，是這個社會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讓育兒變成了一個對女性而言，弊大於利、如此抗拒的結構？而不是一手怪現在的女人都很自私不願意犧牲，一手還是只停在母愛偉大的空洞歌頌裡。

這幾年看臉書上的媽媽文和媽媽粉專，覺得非常有意思。你會看到除了溫柔婉約、貴婦美女、優雅主婦、返樸共學的路線之外，媽媽界的「魏瓔珞」 們，急起直追，氣勢逼人，她們或言語熱辣，或笑彈連連，如此吸引人。各式各樣的母親，像花朵一樣各有姿態。我一直想，這真是有時代的意義。我們不再只看見「媽媽」這個角色，而開始可以從不一樣的母親形象裡，找到自己可以代入的聲音，認肯自己的個性和特質。告訴自己說，媽媽的樣子，千百種。

月亮的溫柔，有它的價值。
但我一直覺得，我們都忘記了一件事：月亮，會變化。

月兒有時彎彎，有時半圓，有時可以照亮整片森林，有時嵌在黃昏的山邊，被絢爛的彩霞和夕陽蓋過，瞧不見卻依然靜靜地掛在天上。那麼，母親的溫柔，有著變化，時而清晰強烈，時而被疲憊或怒火蓋過而不見蹤影，不也應是同樣的道理嗎？有些日子能夠溫柔充沛，卻不代表我們需要永遠如此。有些日子連我們自己都嗅不到自己的柔軟，那也無妨啊，因為溫柔會恢復，重新灌入，在某個安靜而滿足的時刻。

母親不只是單一地「像月亮一樣」。
母親是動態的，一如月有陰晴圓缺，它很活潑。

所以老娘有陰晴圓缺怎麼了嗎？這樣才心理健康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