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與死之埃及神話【西方四大神話2】

前言

在我出生之前發生了什麼？在我身邊正在發生著什麼？在我死後又會發生什麼？古埃及人就像今天的我們一樣，也在尋找這些基本問題的答案；他們也像我們一樣，以觀察周圍世界為基礎，建構出種種理論。現在我們所謂的「古埃及神話」，就是這些觀察的結果；古埃及人從這些神話建構出獨一無二的世界觀。

神話不僅是敘述英雄與諸神事蹟的故事集，還提供一種理解世界的方式。天空中有顆大光球，每早升起，巡遊一日，沉入西方。那是什麼？它往何方？你也許會問道，它是如何移動的？你看到的太陽，不管是拉（Re）神乘著太陽船航行天空，或是核反應產生的巨大太陽引力拉著我們，你正在觀察的是同一種現象。不懂得粒子物理學的埃及人，試圖增進宇宙知識，他們只是得出了不同的結論而已。他們的解釋有助於形成他們獨特的觀念，塑造他們的體驗；神話成為社會的支柱，是對無情現實的全方位文化過濾器。一旦生活為神話的意識形態的內在邏輯所浸染，它就變得更有意義了；秩序代替混沌，掌控取代無助；知識戰勝無知。而有著猛烈沙塵暴和致命毒蠍的世界，就變得不那麼可怕了。

古埃及神話故事始終存在於人們的生活之中：每天一再發生，不斷重複著創造、毀滅和重生的循環，在諸神互動之網中纏繞不休。將這些故事安排為一種固定的敘事並不必要。每人每天都是自己神話故事的主人翁。諸神是人格化的力量，出現在被造世界的每個角落；神話故事的先例（precedent）可用來解釋超凡事件，也可用來解釋俗世生活發生的大小事，將個人與眾神的世界相連。此外，埃及人藉由援引神話事件，讓自己與神同化了。一個頭痛的人成為被母親照顧的小荷魯斯（Horus），而孩子的母親則成為伊西絲（Isis）；在死亡之中，死者穿越來世之域，變成各種神，暫時獲得每位神的權力。埃及神話具有足夠的彈性，當人們試圖解釋自然世界、生存挑戰及生活的喜悅時，都可以嵌入每個人的生活之中。神話及其中詳述的諸神行為，回答了「為什麼這會發生在我身上？」神話先例給人帶來安慰。

◆重建埃及神話

今天，埃及學家面對的埃及神話是從西元前3050年到西元1世紀，由來源各異、零散破碎的資料彙集而成。可以看出，「古埃及」橫跨很長的歷史，通常劃定的時間超過3,000年。埃及學家難以確定歷史事件的具體日期，因而不用西元前某某年的紀年法，而傾向於使用某位國王的統治、某位國王的王朝或某位國王統治的時期來標示年代。西元前3世紀，埃及祭司曼奈托（Manetho）將埃及的君王統治時期劃分為30個朝代（後來又新增第31王朝）。雖然每個王朝暗示著不同的統治世系，有著獨自的血統傳承，但並非全然如此，因為曼奈托還以建造第一座金字塔或皇居遷移等重大事件來斷代。現代埃及學家採用曼奈托的王朝劃分法，並依據王權的統一或分裂狀態作為更大的年代區分。全國處於單一國王統治的有：早王朝時期、古王國時期、中王國時期、新王國時期、晚期，而王權分裂的情況包括：第一中間期、第二中間期、第三中間期。以上這些通稱為「法老時代」。在法老時代之後是托勒密王朝，由馬其頓—希臘出身的國王統治埃及；接著是羅馬統治時期。我在這本書也遵循這種埃及學的斷代慣例。

由於沒有任何單一來源可以簡單解釋古埃及人的神話，因此，埃及學家不得不從遙遠時代留存下來，現已支離破碎的證據，拼湊出神話的樣貌。一些神話記載在墓地或神廟內發現的莎草紙書上；另外一些神話則是從墓碑找到。這些資料來源的現代名稱反映了它們的出處：《金字塔文》（Pyramid Texts）是從古王國時期第5王朝結束時的皇家金字塔壁上找到的刻文；《棺槨文》（Coffin Texts）是從中王國時期的棺木上找到的記載，而這些棺木葬著能負擔得起這種奢侈品的富貴人家。《亡靈書》（Book of The Dead），又被埃及人稱為《通往光明之書》（Book of Coming Forth by Day），為亡者提供了來世的旅行指南，使用於第二中間期末期至之後的一千多年間，抄寫在莎草紙書卷和棺木上。幾乎在所有情況下，神話都是縮略版，或僅被隱晦提及。有時是出於禮儀的原因：在喪葬紀念碑上，埃及人避而不談歐西里斯（Osiris）的死亡，因為在陵墓環境下描述這件痛苦的事情，可能會傷害死者。而在其他情況下，沒有必要全面解釋神話，是假定讀者都熟知這則故事。

在漫長的埃及歷史上，埃及受到整個地中海東部和近東世界的文化影響，在某些時期甚至受到這些異族的統治：從亞述人、波斯人到後來的馬其頓—希臘人和羅馬人。埃及神話不斷地與時俱進，受外來文化的影響，吸收新元素，並找到新的表述方式。埃及行政區叫做「諾姆」（norm），不同的諾姆都發展出神話的地方版本；沒有所謂的正確單一版本。這點既讓人傷透腦筋，也讓人如釋重負：傷腦筋的地方，是因為任何一本關於埃及神話的指南都不能真正反映埃及人的信仰；而我如釋重負的原因，則是知道自己不會陷入編年史家的死板重述。本書接下來的內容更類似於普魯塔克（Plutarch，編按：羅馬時代的希臘歷史學家、作家，著有對西洋文學影響深選的《希臘羅馬名人列傳》）的作品，而不是從事典型的學術分析；普魯塔克抽離出歐西里斯神話的元素，為希臘觀眾加以重編。我會像普魯塔克一樣，某些地方採用從不同時代獲取的神話片段，形成連貫的敘述。如果讀者可以原諒普魯塔克這種「選擇性描述」的行為，希望我也可以得到諒解。

◆理解諸神

埃及諸神是一個充滿活力、五花八門的群體，他們爭吵、打架、謀殺、交往，可能死於年老體衰（死後將會重生，這說明埃及人對循環的喜愛）。他們也可化身為各種模樣，同時在不同的地點現身，而真正的本尊卻遠隱空中；儘管他們的形象多樣，但他們既非無所不知，也非無所不在。諸神被賦予了特定的神職，例如歐西里斯負責再生，民神（Min）負責生殖；但他們的權力有限，如果要實現個別神職之外的目標，就必須與其他神結合，暫時分享彼此的力量：因此，當太陽神衰弱了，他沒有恢復自我活力的能力和力量，必須每晚與歐西里斯結合，利用歐西里斯的再生力量，使自己在新的黎明得以重生。有時候，當神呈現另一神的特徵時，他就變成另一位神了；所以，當原本慈愛的哈托爾（Hathor）女神，以「拉之眼」現身攻擊人類時，她的暴怒使她變成了嗜血的塞赫麥特（Sekhmet）女神。雖然，埃及諸神的複雜本質一開始會讓現代讀者十分困惑，但隨著之後的閱讀，讀者會逐漸清晰明白。

我也想特別指出，對時間長河中眾神的演化和五花八門的信仰進行詳盡分析，確實有助於認識諸神，但本書基本上忽略了這類分析，而更著重於強調他們的個性和「人」性。對於那些剛接觸古埃及，或只有一些興趣的讀者或學生，希望我的方法會有所幫助，為神話提供有用的介紹，減低過度現代化、分析性的干擾，讓故事自然流露。最重要的是，閱讀這些神話，瞭解埃及人如何透過神話與世界相連，應該是一大樂事：神話除了解釋的功能之外，也具有娛樂的效果。我希望讀者以這樣的精神來閱讀這本書。

〈前言〉第一段提出了三個問題，這本書就以回答這三個問題來劃分篇章：第一部〈諸神的時代〉解釋我們來自哪裡；第二部〈活人的世界〉解釋我們所處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第三部〈死亡神話〉則是解釋死後的狀況。當你閱讀時，我希望你能從古埃及人的角度去思考，並試圖從他們的角度來看世界。請接受這些神話的解釋，並想像以這種方式看待及理解世界。這些神話是對古人心理的洞察，是瞭解埃及人心靈的視窗，它們能向你介紹一種體驗世界的全新（同時也是古老的）方式。